沈云珂停下脚步看他。
“多谢。”他思考良久,却只说出这两个字。
“没什么,互利共赢嘛。那我们后日出发,怎么样?“
沧陵点点头:“好。”
说实话,此一行困难重重,最后真的能找到空山芷的希望渺茫。不过,抛开空手而归不论,保下自己的性命应该不难。
后日启程。她今日要开始着手准备一些随身要带的万能草药——必要时候那是能救命的。一下午,她都在为这件事操劳。
沈云珂是核对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遗漏什么要带的东西。
确保万无一失了,她伸了伸懒腰,才发现太阳快要落山了。
沈云珂不知道未来等她的会是什么,但她提前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心里反而平静多了。
今日……再去瑶月楼吧。
也不知道阿舟母亲的病好些了没。
还有上次看到的那位琴师,她想再见一见。
这一次去寻空山芷,不知要多久才会回来。再去见见他们吧。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可能都见不到美男子了。不对,她是和沧陵一起去的。
沧陵面具下的脸倒是无与伦比的好看。如果他这一去一直摘下面具的话,啧啧,她还是可以大饱眼福的。
到了瑶月楼,掌柜一眼就看见了刚来的她,热情地上来打招呼:“沈姑娘,又来啦!楼上那间雅间还为你备着呢。哦,今日阿舟回来了,这就让他给你倒酒,再叫几个人给您夹菜、斟酒。“
喝酒容易误事。今日她心情不错,小酌几杯就可。
“掌柜的,清竹今日可来瑶月楼了?”沈云珂主动开口探问。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原来这位大小姐这是又看上清竹了?她点点头:“清竹他今日在的。我等会儿就让他上去给您弹琴。”
沈云珂听到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点头:“对了,今日就叫阿舟替我斟酒吧。旁人不用来了。”
“好。您啊,果然是最喜欢阿舟的。怪不得阿牧他们都羡慕阿舟。“
沈云珂走上楼,来到熟悉的那件雅间。
她今日没有提前和掌柜的打招呼,所以清竹、阿舟都还没到。
她坐在位子上,百无聊赖地打量四周。
没一会儿,清竹抱着他的古琴来了。
“好久不见,清竹。”沈云珂看着他的眼睛——这双眸子当真是好看的。
几分相似的双眸,一曲熟悉的琴音,足够她想起故人了。
她拼命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不要去惦记萧景和,不要去听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可是,越是躲避,她越是发了疯一般想要找到他的动静。
连梦中都是心心念念着见到他。
沈云珂,你真傻。
总是这般,好了伤疤忘了疼。
更何况,伤疤真的好了吗?
但她没有失去最后一分理智。纵然朝思暮想,她也断然不会去见他一面。
这才是最好的结果,无论是对她来说,还是对他来说。
她在心底提醒自己,她爱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可是这三年,她真的走出来了吗?
如果她真的放下了,又为什么还会看着一双酷似他的眼睛,却想着从前的一点一滴呢?
算了,不想了。
时间久了,伤疤自然就会愈合了。三年不行,那就五年;五年还是放不下,那就十年。
知道没有结果的,总有一天,她会释怀吧。
今日清竹弹的这首曲子很悲伤。
沈云珂不喜欢这首曲子。
故人也曾弹过——在他被下毒的前几日。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弹琴给她听了。
等清竹弹完这一曲,她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清竹,下次不要在我面前弹这首曲子了。这首曲子,我听着有些头疼。”
清竹停顿了片刻,应该是有些意外的,但他面上不动神色,依然淡淡地应了一句:“好的,沈姑娘。”
他之前听过不少关于这位大小姐的传闻,尽是说她没心没肺的。没想到,沈姑娘也会有听着伤心的曲子。
听曲子的心情,不只是由曲调本身决定,还与听者自己的故事有关。
这位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小姐,也有过痛彻心扉的经历吗?
清竹发现自己居然走神了,连忙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的琴中。
此时阿舟也走进了雅间。
“沈姐姐!”
少年的声音都带着热情的温度。
“阿舟来啦。”沈云珂看到他,喜笑颜开,语气里尽是宠溺。
阿舟提着一壶酒,在她身旁坐下。
“阿舟,你娘的身体好些了吗?”沈云珂关心地问。
“劳烦沈姐姐牵挂,阿娘的病已经好多了。对了,沈姐姐,多亏了你我才能请名医给阿娘瞧病。银子的事,多谢你!”
不管是这次,还是以前,都谢谢你。
沈云珂在瑶月楼的那群人里,最喜欢的就是阿舟了。他不像其他人那么复杂,反而是个很单纯很懂事的孩子。
沈云珂第一次见他时,他刚来瑶月楼,是端茶送水的店小二。他对每一个客人都彬彬有礼,无论对方的衣着打扮如何,身份地位如何——他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的。
第一次给她倒酒时,他还和她说饮酒伤身,叫她少喝几杯。少年散发着善意与热忱。她很喜欢他的乖巧懂事,也喜欢他的热情与活力。
那时的她,当真是处于泥潭之中了,自甘堕落。整日来瑶月楼,饮酒作乐。
后来她了解到,阿舟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出来打拼,是因为他母亲的病。他自幼丧父,母亲一个人辛苦将他拉扯大。阿舟读过几年书。后来因为母亲的病,不得不放弃读书,来这酒楼端茶送水。
那时沈云珂沉浸在失去至亲的痛苦中,只能借酒消愁,整日把自己灌得烂醉。
她看阿舟,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对立面。她承认,她发自内心地钦佩他。身世凄苦,却能常常笑着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意气风发。
之后她每次来瑶月楼都指定阿舟给她送酒,然后以此为由让掌柜的多给他分些银子。
她喜欢他的活力,喜欢他的乖巧懂事。
沈云珂没有弟弟,但她心里,早将阿舟看作了弟弟了。
她曾经想为阿舟谋一条更好的出路,不想他像在酒楼里那么劳累。可是阿舟拒绝了,他说,在酒楼做事挺好的,遇到的客人人很好,掌柜的人很好,沈姐姐人也很好……
沈云珂便不再勉强他。
“沈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阿牧和我说,你上次喝了很多酒……”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若是旁人这么问,她或许会不悦——她一向不喜欢无关的人试探自己的私事。可是阿舟不一样——她看他,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弟弟一样。
阿舟也会和她分享自己的生活:今日遇见什么有意思的人,听过什么有趣的故事……
沈云珂知道,他其实吃过不少的苦头,可他同她分享的,不是他过得有多苦,而是所有的美好。
他这么问自己,是在关心她。
沈云珂习惯了将什么心事都藏在心底,不愿向旁人提起。因为有些事,说出来就会显得自己很脆弱,很狼狈。她不愿旁人用那样的眼光看自己。而且,她与爹娘聚少离多,家中有无别的兄弟姊妹。真正能敞开心扉的朋友也就只有芷汀一个人——可有些事,她不能对芷汀说起,她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自己是什么性子,芷汀是一清二楚的。她要是说出一些话,芷汀会担心的。
曾经,她喜欢沈衡暄这件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如今,哥哥还活着的消息,她更是不敢对任何人提起。即使是芷汀,她也不敢透露分毫。芷汀心思细腻,她能猜到大概是怎么回事。她不想芷汀用怪异的眼光看她,也不想芷汀担心她——芷汀自己,已经承担了太多了,她很累了。
既然沈衡暄已经“死”了,那那些秘密,就永远不要对旁人提起吧。
可是,阿舟不了解她。所以,她没有必要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封闭起来。
“阿舟,我确实有一些不开心的事。”沈云珂也不是口无遮拦,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心里有数。
“我很想念很想念一个人。”
沈云珂骗不了自己。
是想念多于恨意的。
喜欢了这么久的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可是,这三年,他从没想过要来看她一眼啊。如果不是那日街头,她认出了他,他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她?
她恨他瞒着她,躲着她,甚至骗她……
明明他说过会一直护着她的。
他们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般僵局?
回忆起过往,沈云珂就好像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坠入深潭地那一刻。她无尽地下坠,离天空越来越远,窒息的感觉将她吞噬……
只不过,这一次,哥哥不会再将自己拉出黑暗了……
在回过神来时,早已视线模糊,泪光莹莹。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咬着牙关,让自己从回忆中抽离,不让眼泪落下来。
阿舟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意识到自己问到了她的伤心事,自责道:“沈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问的。你别难过了,好不好。”少年小心翼翼地乞求。
沈云珂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没事的,阿舟。我只是想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她怎么觉得她刚刚说话的时候,清竹的弹琴慢了一拍。
或许是自己这番模样吓到他了吧,她没多想。
说出来了自己的想念,可心情并没有好转。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要是她对感情,也能如此当断则断,那就好了。
可她偏偏犟的很,放不下,也不愿意去争取。
有些感情注定没有结果,只能等时间慢慢淡化,直至不会再主动想起。
沈云珂只喝了点儿酒,吃了点菜,就离开了。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一个人静静地吹了一会晚风,准备回时间沈府。
今日街上却很冷清。她回家的路上都没有看见几个人。
再抬头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