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田园杂记（种田文） 第15章 采青制茶

过了潮湿的雨季，天气开始越发晴朗起来。

每天早上太阳还没升起，宝珍蹲在灶房后门处用柳条枝刷牙漱口的时候，总是喜欢抽出一点时间来观察天空。譬如今日的天，就像是一块蓝灰色的布罩子，只有几缕絮状的云漂浮在上头点缀；西边的月亮弯弯，和星子一起快要隐没下去，东边的日头将升，那块儿的云透出或粉或橙的颜色及光亮，让人猜测也许下一刻，太阳就会跃出来照射四方。

宝珍吐掉漱口的清水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叶味道的清凉空气。在灶房忙活早饭的李兰香喊她，让她去叫妹妹宝珠起床吃饭。

今日的蒸饭有些糊锅底，留了一层厚实焦黄的米饭在下头，于是李兰香把清油和酱油混上些水，在饭上薄薄地刷一层，再用小火慢慢烘，烘烤到整个锅底的锅巴可以用饭铲子一把铲起来，就做成了。

听有人说多吃锅焦补脾，这种说法真不真李兰香不清楚，反正能吃软和的白米饭，她是不会特地去做焦了的锅巴来吃。

不过早上的锅巴还是很受宝珍与宝珠欢迎的，乡下人平日里吃食少，有个新鲜稀罕些的东西就能当宝，两个娃娃一人掰了一大块锅巴放在碗里，端到院子慢慢啃。

焦黄微黑的锅巴闻起来有一种柴火的香气，莫名能让人感到安心，掰开一点放嘴巴里面嚼，硬脆硬脆的。和白米饭不同，白米饭初入口没什么味道，只有一股米香，多咀嚼几口才能尝出甜味儿；而锅巴一入口就有种焦香，还带着微微的苦，吃起来像是米和火结合的味道，需要使劲些咬，多分泌些口水才能浸润它，再吞下喉咙去。

早饭吃完，李兰香带她们俩去塘边洗衣裳，这个时候塘里的荷叶长出来了许多，新生的叶片不大，圆圆的一小个，就浮在塘的四周，还有几支直立起来的荷茎，顶着卷曲的荷芽，还没完全展开。李兰香瞅着这光景，预计今年这塘里的藕应是不能少。

塘边的野蔷薇丛快要开败了，新长的花苞没有几个，留在枝头的花朵儿都是残缺的，粉色的花瓣褪去颜色，透出隐隐的惨白，盛大繁多的光景已然不复存在。

宝珠很是落寞，她特地来这儿，就是为了采几束蔷薇花回去，插进那个掉鼻子破油壶里面。最近她爱上了这个装点屋子的游戏，总是在周遭采些野花野草回家，每日把身上弄的风尘仆仆的，惹得李兰香一通骂。

“花没有了。”她悻悻然回来，无聊地蹲在李兰香旁边看她洗衣服。

“该！”李兰香骂她：“天天出去摘花弄草玩泥巴，人都要玩疯了，一点都不省心！”

骂是这样骂，不过今日她还真要带她们俩去山上祸害花草了。

葛月红来家，一起邀约她上山采茶叶。乡人待客需要用到茶叶，自己偶尔也能喝，买茶叶多费铜板，山上又不是没有，摘了自己炒好存放进罐子里，一年到头都能喝上。

李兰香把宝珠放进背篓里站好，系在背上，这样可以解放双手做事，也省得照看她。宝珍就由宝银牵着，他今天也跟葛月红去山上。

山路不好走，天气虽然晴了，但林子里树多，依旧阴凉阴凉的，覆盖在腐叶底下的土没干透，踩上去还有些滑脚。

采茶多了，以前摘过的茶树的大概位置还记得，只是需要多走动几处，因有些树已经被其他的村人摘过，没芽了。

野茶树不耐高温，喜欢近水长，沿着山间细细的溪流慢慢走上去，总能遇上几棵新生的矮小野茶株。

到了熟悉的老地方，李兰香便把宝珠从背上放下来，任她和哥哥姐姐在附近山林玩耍采摘，只一点，不许跑远受伤就行。

茶叶种类多样，李兰香和葛月红也不知道这边山里的野茶树到底是个啥品种，反正长不高，长到齐腰，最多也是长到人耳处便停下不长了，倒是方便她们采摘。

整株野茶树叶片那么多，可是能采来制茶的，也不过是枝头叶尖的那一小簇，一芽三叶给掐采下来，采了一个上午才恰恰装满半个背篓。

午饭是在林子里吃的，来山上前葛月红就在家做好了饭包，一起装篓子里带上来。

软和的白米饭加切碎的腊肉丁、煎鸡蛋、野豌豆一起炒熟，再用菜叶子包住。在这个过程中，野豌豆是最需注意的部分，古人云“采薇采薇”，采的这个薇，便是指的野豌豆。野豌豆有毒性，想要吃它需多费一番功夫，在吃它前用清水多次浸泡，去除它的毒性后再进行烹饪，否则生食有中毒风险，易腹泻。

一行五人坐在山里溪涧旁的石头上吃饭。山里的野莓果还未过季，宝银便是带着两个妹妹，在旁边搜寻野果子。除了马上要没有了的三月泡儿，还有一种刚成熟的黑莓，两种泡儿的不同之处在于，黑莓没甚香味，甜度却更高。吃饭前三兄妹已经吃了不少泡儿，吃的舌苔上、嘴巴边上一圈儿黢黑黢黑的。

饭包很香，虽然已经冷了，但是米饭依旧黏和糊嘴，里头的腊肉与鸡蛋咸香，野豌豆嫩甜。宝珠因为吃多了果子占肚子，饭包吃了半个就吃不下了，李兰香习以为常地接过来剩饭，三两口就塞进嘴下了肚。

下午继续采茶，翻了两个山头，掐了无数芽尖儿，终于把背篓填满了。下山的时候宝银主动帮婶婶背篓子，好让她空出手来背宝珠，五人慢慢归家。

满满一个背篓的茶叶称一下，也才得十一二斤，一斤的干茶叶需四至五斤湿茶叶才能炒出，今日劳累许久，最多也只能得二斤半的干茶叶。

炒茶前需要摊青，把新鲜茶叶摊开放置一个多时辰，直到茶叶柄变软才可以开始炒制。在等待摊青的时间里，把家中用的铁锅清洗个七八道，把锅中的油渍彻底洗净，否则炒出来的茶叶带有油味儿，一锅茶便算是废了。

之后把摊好的茶青放锅里小火炒，李兰香听说人家卖的茶都是用手去炒制的，不过她可吃不得这个苦，还是由手大粗糙的罗水林上。洗干净手去翻压锅中的茶叶，炒软将其水份蒸发再倒出进行下一步工序——杀青。

杀青便是用双手不断搓揉茶叶，使茶叶的汁水充分释放出来，最后再入锅进行第二次炒制，耐心炒到茶叶变干燥脆爽，才算是大功告成了。

十来斤湿茶叶分做八次炒，夫妻俩咣咣锵锵地弄了一晚上才做好，简直累的不行。两个小的熬不住夜，早就瘫在床上睡着了，再看罗水林的手，整个手掌变得通红发肿，吓得李兰香连忙从井里吊了凉水让他泡，又采了屋前屋后随处可见的鬼针草来，拧出汁子给他涂上，据说鬼针草的效用是可以消炎止痛。

等将茶叶装罐，一切忙完，李兰香便烧了滚水，将新茶泡上。第一道水有杂质，略泡了下就倒掉，重新注水进碗里泡第二道。

他们不是文人墨客，讲究不了那许多茶道，就连喝茶的器具，也是家里吃饭的普通瓷碗。喝茶时只等第二道茶的茶叶舒展开，茶汤变清澈黄亮，便可以端起喝了。

虽没品过好茶，但野茶的风味也不遑多让，入口纯香干净，慢慢回甘，如同山林溪涧般清练纯澈，自带一股悠长的山野气。

晚间喝茶影响睡眠，罗水林与李兰香便只泡了一碗茶分作喝，在昏暗的油灯底下，轻轻对碗磕碰一下，双目含笑两厢对视一饮而尽，其中缠绵缱绻的情谊，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