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的早晨,院子鸡棚里的大公鸡打了好几遍鸣,天依旧暗沉沉的。
或许是快要下雨,屋外刮起了风,窗子外挂着的草帘子被风卷起,时不时地拍在土墙上,啪嗒啪嗒的作响。
睡在屋里的宝珍艰难地掀起眼皮,迷迷蒙蒙眨了好几遍眼睛,才逐渐适应眼前的黑暗。
她用手摸了摸,旁边睡在床里头的宝珠还在呼呼睡,偶尔砸吧嘴巴发出一两声呓语。
宝珍坐起身来,继续在床头边摸索,终于在宝珠头下找到了自己的夹袄,她抽出袄子套上,系好纽扣,再伏趴在床上,伸出小脚去探床底下的鞋子。
划拉好几下,还是没有找到鞋子,宝珍叹了口气。
其实这个床已经是伯伯打的最低的了,但是对于只有五岁的宝珍来说,还是有些高了,她没办法坐在床边,双脚就能够得着地,毕竟她的年龄、她的腿,也就这么的短。
耐心寻找了一番,鞋子终于找到了。
宝珍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后脱了小裤坐在尿壶上嘘嘘,再起身把小裤穿上,又走到床尾找到自己的棉裤,扶着床沿把棉裤穿好,鞋跟拉上。
穿戴完毕,她拉开西屋的门走出去,中间堂屋也不亮堂,只有后面厨房点着松油灯烧着火,火光映照在墙壁上亮堂堂暖融融的。
宝珍跨过高高的门槛,对着正在拉风箱烧火的李兰香软软喊道:“娘。”
又抬头称呼正在灶台边煮饭的罗水林:“爹。”
“诶。”夫妻两人笑眯眯地齐声应答。
宝珍宝珠的父亲罗水林是个卖货郎,身量高高瘦瘦,一张容长脸,很是亲和俊秀,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因此大媳妇小姑娘都喜欢在他那里买些针头线脑、珠花香膏一类的。
娘亲李兰香呢,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她身量不高,体态苗条,长着一张白皙的圆盘脸,大眼琼鼻菱形小嘴,乌鸦鸦的头发全部束在脑后盘成了一个髻,用一块蓝布包着,很是俏丽。
看到早起的乖女儿,李兰香忍不住把宝珍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亲香了好一番,再摸摸她的小手是否暖和,才把她放下地。
随后往灶膛里添了几块干柴,就牵着宝珍带她洗漱去了。
灶台上架了两口锅,一个锅专门用来煮饭炒菜,旁边另一个锅则是利用余火来温水的。
李兰香拿出个葫芦瓢,舀出一瓢热水放入脸盆中,再掺入半瓢冷水,找出宝珍的牙杯和洗脸布巾后,一手端水一手牵着她走到厨房后门处,放下脸盆折支柳条,让她自个儿蹲着漱口净脸。
此时灶台上饭锅里的水已经沸了好一会儿,罗水林打开锅盖,拿锅铲挑起一粒米放在指尖捻了捻,米没完全熟,中间还有点白心,但是已经一捻就碎了。
罗水林把墙上挂着的竹簸箕取下,搁在一个大陶盆上,随后又用木瓢把锅内的米和米汤全部舀起,米汤从簸箕的缝隙滴漏到下面的陶盆中,只留下白白的米粒儿。
紧接着他又在锅内添了一小碗清水,取出一个小圆簸箕倒置在锅底,再将竹簸箕内的米粒慢慢倒进锅,堆成一座小山尖的形状,又另取了几个洗净的番薯切成厚片,围着米饭山贴了一圈,这是为利用热气将其蒸熟。
最后又从橱柜里捡出一枚鸡子,敲开打落在碗里,只见他右手使筷子将蛋液迅速搅散,左手则用勺舀了一勺米汤一小撮盐加进去搅匀,再把米饭山尖尖扒开个口子,将碗坐进去,这才一切准备完毕,把锅盖给盖上了。
宝珍已经洗净手脸,娘亲李兰香也恰好把宝珠从被窝里挖出来,正坐在灶台后拿着衣服给她套上身。
宝珠是宝珍的妹妹,只有三岁,还是不知事的年纪,连话都说不太清楚,整日里除了吃就是黏着娘亲和姐姐,像个跟屁虫。
这时宝珠还未完全醒,整个小人儿懒懒地搂抱着娘亲,任由李兰香给她抬手穿衣提腿穿裤。
等到穿完衣裤,宝珍适时给递上一条热腾腾的湿帕子,李兰香接过立马便盖在宝珠的小脸上,左搓搓右搓搓,再掏掏两只小耳朵,脸蛋便洗净了。
至于宝珠,帕子一上脸就叽歪怪叫、左躲右避起来,主打一个拒不配合,不过等给她洗完脸,人倒是终于清醒了。
刚洗完脸的宝珠从娘亲怀里一落地就要跑,奈何人小腿短,刚迈步便被揪住了后衣领子,原是宝珠怕梳头,每日李兰香给她梳头就免不了一通哭闹,吵人的很。
其实宝珍也怕梳头,因着这时梳头都是用的篦子,篦子齿密且尖细,是为了能把头皮上的脏物一同给梳下来,再加之古人都容易生头虱,篦子齿密,能把一部分头虱给篦下来。
不过,李兰香爱干净,也很是注重家中两个女儿的卫生,因此宝珍宝珠都没有生头虱。
虽如此说,但是晚间睡觉免不了把头发睡的乱糟糟,小孩儿头发不抹头油又易打结,因此每次晨起用篦子梳头,总是扯的人头皮生疼,也难怪宝珠每次都哭。
李兰香哄她:“乖宝嘞,不疼不疼,你爹今天可是蒸了水蛋给你们吃,若是哭了可就没得吃了,就给姐姐一个人吃。”
说是这般说,但疼起来哪里是忍得住的,没梳几下,宝珠就依样闹起来。
不过等一梳完头,宝珠的哭闹便戛然而止,小人儿自己用衣袖擦擦眼泪,脸色立马阴转晴,还笑嘻嘻地从娘亲怀里起身,作势要去拉姐姐。
宝珍躲过她的作怪,乖乖上前梳头,惹得李兰香一顿夸。宝珠也不小气,也可能是还小听不懂比较,依旧乐乐呵呵地黏在姐姐身上,时不时要去抢娘亲手里的篦子,也要给姐姐梳头。
等到闹完这一通,天色也渐渐亮起来。
罗水林把炉灶内没烧净的干柴夹出来,往上泼了些水把火浇熄。
接着打开锅盖,隔着布巾拿出蒸水蛋,再取出四个碗,往两个碗里各添了一半米饭一半番薯,另两个碗里则是舀了两勺浓白的米汤,一起给端去堂屋饭桌上。
李兰香端着油灯,一手牵着宝珍,宝珍再拉上宝珠,一连串地跟着上去,在堂屋饭桌落座。
饭桌对娃娃来说有些高,李兰香把两个小姐妹一一抱上长凳,嘱咐好不要乱动掉下去,便下桌去取了一碗咸菜一罐蜂蜜来。
咸菜是夫妻俩的配菜,蜂蜜则是加在米汤中的。这蜂蜜是过年时两个娃娃的外祖送过来的年礼,李兰香娘家做的是猎户的营生,时常进山,因此偶尔能得这种稀罕玩意儿。蜂蜜精贵,一碗就放上一小勺,添个滋味即可。
宝珠喜欢甜食,还记得以前在外祖家尝过这物事,看到蜂蜜就两眼冒精光了。而即使宝珍内里是个成人的芯子,也因为在这个时代糖和蜂蜜难得,现又是孩童的身体,看到蜂蜜不自觉的口舌就泛起了唾液。
米汤晾过已经不再烫口,微微的温热正适合啜饮,宝珠早就迫不及待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地牛饮下去。
喝得太快,滋味都没品味完,一碗米汤就见了底。
宝珠看看碗底还剩几滴的米汤,又瞅瞅旁边还在慢慢品味的宝珍,大眼睛眨巴眨巴,就自然地伸出小手把碗递过去给娘亲:
“娘,宝珠还想喝。”
李兰香笑眯眯地拒绝了她的请求:“不可以哦,只能喝一碗,多了没有了哦。”
宝珠还想再求,罗水林和李兰香对了个眼神,立马明白了妻子的想法,哄骗道:“宝珠,外祖只给了这么一小罐蜂蜜,你和姐姐各分一半一同吃,你今天早晨多喝了,姐姐以后就要少喝,你是想天天多喝让姐姐少喝,还是以后天天都和姐姐一起喝呢?”
宝珠这么粘宝珍,怎么舍得让姐姐受委屈,小脑袋瓜转了几圈,立马乖乖地说道:“我不喝啦,要和姐姐一起。”
说完又把自己的小碗举高高,昂起头张嘴把剩余几滴米汤吃净,再递碗给罗水林盛饭吃。
罗水林见状给她添上小半碗米饭,勺出一半蒸水蛋和米饭搅拌均匀,再夹上一小筷子咸菜,递回给她。宝珍此时也喝完了米汤,罗水林也依次给添了饭,一顿和和美美的早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