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演两指捏了个诀,陡然凌厉出手,一时怨气自腕骨裹挟雷霆之势锐击而出,直扑唐挽清,却在将要触碰到唐挽清之时像被一团柔和的水吞噬了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水面没有留下一点涟漪。
霍演却敏锐的察觉到怨境变强了。
“它在吞噬你的怨气。”明一道,“霍演,你刚刚想做什么?”
“露了一点杀气而已,试探试探。”霍演面色冷凝的点了点头,抬眸凝视着唐挽清,扯着唇角一笑,唐挽清恍若未觉般跪在蒲团上。
霍演亲昵的低声道:“找到你了,怨主。”
“她就是怨主?”明一扭头问道,“你确定吗?”
“大概率是她,毕竟刚刚怨境在保护她。不过……”
“不过什么?”
霍演的目光自下而上的在唐挽清身上逡巡了一圈,无奈的摊摊手:“媒介不在她身上。”
如果媒介在唐挽清身上,那么霍演方才的出手试探绝不会是石沉大海,必然会遭到怨境的反扑。鬼道和怨境相互签订契约,霍演绝不可以产生杀死宿主的心思,否则她方才绝对会遭遇反噬。
只是这个怨境……给霍演一种十分古怪的熟悉感。
正当此时,怨境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整个屋子上端倾塌,化成一道道黑雾上浮。唐挽清犹然跪在其间,如玉的面庞上悲悯垂泪。
山犭军不安的刨着地板,霍演见状把它抱了起来,捏了捏它的爪子,安抚道:“别怕。”
明一见四周轰然大动,最后寂于一片昏暗中,此间场景徒留了她们三人。
霍演正回头看明一的状况,猛然间突然传来喧闹声,四周光亮又起,隐约可见是在一道长街上,街头有一座显赫的府邸,上书“王府”。
此时长街上摆摊的小摊贩们和坐在墙角的嬉皮无赖们讲着话,笑声一阵一阵的。
明一双眸金光涌动,她凝神于四周,待看清后猛地呼吸一滞。
只见这四周的所有人都好似只裹着一张一模一样的惨白的皮一般,举止间碰撞时人皮便会干瘪凹陷下去,再慢慢鼓起来,犹如无血无肉般。
这些“人”双眼空洞聚集在一起张着血盆大口说着话。
“听说城主女儿要嫁给王家的二小子,今天已经定了日期!”
“那小子还是个病秧子吧,年纪轻轻守活寡,哎呦喂真是可怜。”
“也不知道病秧子行不行,听说唐挽清生的好生俏……”
山犭军被这幅场景吓僵了脸,刚嗷了一声就被骤然回头的“人”吓闭了嘴,张嘴无力的颤抖着,抖抖索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声音几不可闻。
明一亦皱着眉,显然是第一次见怨境内是这般景象。
“不重要,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路人甲炮灰。”
霍演眼前场景光怪陆离,显然是怨境还在重构,她被八卦围着,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什么王家二小子?”
她想起了刚刚在祠堂偷听到的名字,补充一问:“王珏吗?”
“哎哟可不是吗!”有人接嘴道:“王家二公子身体不好,听说活不过二十五,王家对他可算是极尽宠爱。满楚穆谁不知道他是有名的纨绔。”
“把女儿卖给王家病秧子当媳妇……不过有其父必有其女,做父亲的唯利是图做女儿的又能好到哪儿去,头先她不还为那个叛城贼求情!”
“哎呦你不知道,唐挽清和那个叛城贼啊,听说一起长大情义非常。好像二人常常彻夜深谈……啧啧!两个女人……”
四周嬉皮笑脸的声音的越来越来,霍演眼前陡然大亮,便听到马蹄声近在咫尺,与此同来的还有一声凌厉的长鞭破空声。
霍演忽然被一道力道往后一拽,后背就撞在了一个人娇软的胸上,后脑勺也撞到了那人的下巴,听到了一声闷哼。
长鞭险险的擦着霍演的侧脸而过,明一手护在她的腰上,面色冷凝,拇指抚了抚她脸上的伤口。
“霍城主一听八卦,就格外入迷,”明一道,“怎么还被人给揍了呢??”
霍演一怔,两人此刻靠得十分近,她仰头看见明一幸灾乐祸的表情,心知她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因而眯眼微微一笑,手肘毫不犹豫向后一捅,明一疼的闷哼一声。
霍演:“脑子正常点,阴阳怪气什么啊?”
明一垂眸无声的看着霍演,霍演这才注意到这人眼皮上的一粒红痣越发妖冶了起来。
“你们是群什么人!也敢议论本少爷的事情!”陡然一声怒喝打断两人的对视。
霍演回过神,抬头去看。
只见眼前一人勒马扬鞭,长鞭一把掀翻了连着的几个摊位,这少年骑着白马,金冠玉容,眉眼满是桀骜不驯,只是霍演见他面白如纸,虽然一鞭之下力道极大,但面色越发青白,喘气不匀,怕是胎里不足。
这少年身后跟着数十个身穿劲装的打手,他把鞭子一收,握在手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被吓得四仰八叉的众人,扭动了一下脖子。
“说些什么话?”王珏冷冷道,“怎么不让本少爷也听听。”
方才还嬉笑的众人此刻都满脸讨好的哈哈,一个劲的谄媚道:“小的们就是替少爷不平不平……唐家的女儿护着叛城贼,指不定和那人有些什么瓜葛……啊——”
那人被王珏凌空一鞭子抽翻在地上,脸上陡然露了好大一条豁口。只见王珏脸色越发难看,他漫不经心的收回了鞭子,微微俯身道:“你这张口舌,该下地狱拔舌!唐挽清将是我的妻子,容不得你诋毁。今日我放你一条性命,若有下次……”
王珏抬起鞭柄指着地上嗷嗷呼疼的人,扫视了一周,只见众人皆低着头不敢多言,唯有霍演和明一二人抬着头不惧。
王珏目光自她们二人身上一扫而过,皱了皱眉,收回目光,在地上那人的抽痛声中寒声道:“你这条舌头,本少爷亲自拔。”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霍演,只觉得这人生的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王珏是个张狂性子,此时想不起来,过后自然把霍演抛之脑后,便领着人打马而过。
“霍演,这是怎么回事?”山犭军摸着脑袋,道:“不是怨境只能展示怨主的生平吗?”
明一不知何时解了山犭军的禁令,但它怕明一嫌自己聒噪,一直憋着没说话。
霍演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男子,手上怨气凝结,骤然出手之时明一忽然抬手拦住了她。
“等等,”明一抬了抬下颚示意霍演往那边看,“唐挽清在那边。”
霍演眯眼看向了远处梅花树下戴着斗笠的女子,只见那女子怔怔的站在街角,怀里还揣着一份庚帖。
眼下九月,梅花还没有开,在一片枝丫间,唐挽清深深的看了一眼街头的府邸,随后转身离去了。
“是她。”明一低声确定了。
霍演看了一圈周围的面谱人,道:“刚刚你不该拦我,哪怕刚刚那个王珏不是怨主,也有可能媒介在他身上。”
执念,嫁人,王府,那个金冠少年,唐挽清……
“莫非,唐挽清的执念是这个少年?”明一猜测道。
“不知道,”霍演白了明一一眼,没好气道,“你本来有机会知道的,如果没有拦着我。”
明一皱了皱眉,道:“霍演,你的怨气被怨境吃了,对你没什么好处。况且怨境越来越强,我们出去少一份保障。”
霍演毕竟是用怨气重塑肉身的,她能久存在这个世上,靠得就是周身的怨气。她非神非鬼,生死不由天定。
“和尚,我死了不正如你佛祖道的愿吗?”霍演无所谓的笑了笑,道。
明一委婉道:“你死了我可能要陪葬。”
鬼道是霍演的地盘,霍演一死,鬼道必然崩塌,到时候怨境就不用守鬼道的规矩了,下一个要吃的怕就是尚在自己“肚子”里的明一了。
霍演撇撇嘴,就知道这个和尚没按什么好心,她伸了个懒腰,道:“看来眼下只能等等了,只是眼下这个故事还真是百无聊赖,若是寻常情情爱爱何至如此大的怨气,怕是后头好戏连连。”
只是奇怪的是,这次怨境却没有再变化,霍演和明一在树上蹲了足足有半个月,都在看唐挽清捻着绣花针绣着自己的嫁衣。
霍演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仰头睡在了粗壮的枝干上,道:“不行,我困了。”
就连山犭军这般闹腾的性子都呆滞的坐在树底不说话了。
只有明一还呆呆的站在树上,看唐挽清绣嫁衣绣得津津有味。
“怎么了,和尚?”霍演调侃道:“动了凡心?”
明一转身看着霍演认真道:“霍演,她为何要绣嫁衣?”
“这世间女子,大多会为自己绣一件嫁衣,是期许,是憧憬。”霍演扭头看向了唐挽清,低声道:“于她而言是一辈子最珍重的事情罢。”
只见一方小窗里,在这个清雅的闺房内,唐挽清亲亲热热的和闺中密友林家大姑娘说着话,手上抚摸着绣满了如意纹的嫁衣,打趣着鸳鸯交颈的图案。
登时叫唐挽清两颊飞了两晕霞,半嗔半娇着抬指指着林姑娘的脑门,说了些厉害的话。那林姑娘听着便笑得歪倒在了榻上,唤着她的小名哄她,大声道:“好哇,可羞死我了!”
二人就这般无忧的顽着。
“她其实想过要退婚。”明一看着霍演的侧脸,道,“唐挽清此人,我虽是初遇她,却觉着她是个倔强,极有主意的主儿。那日她拿着庚帖,要去王府,我想是要退婚罢,只是刚好遇见了那位王公子。”
“不错,你还挺会补充故事的。”
霍演转过头对上了明一的眸光,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异色。
霍演道:“不过如此模样还真是奇怪,唐挽清与王珏到底发生了什么?怎样的天道无常,要唐挽清这般?”
“霍演,”明一又看了一眼嫁衣,轻声道:“你与你前妻,可曾绣过嫁衣?”
“我与她算不上谁娶谁,不过是风月事,”霍演仰面笑了笑,轻佻道:“我哄她一场,莫不是还真就自己绣?还是你以为你那位佛祖道的前辈是个会绣嫁衣的主儿?”
明一愣了愣,随后一笑,道:“我就知道,你是骗子。”
“这话说得奇怪,”霍演闭眸随口道,“你难道不是个小骗子?哦,不是,你还是个打人打肚子的小混蛋。”
霍演还真就在这里看着唐挽清绣满了两个月的嫁衣,期间山犭军不耐烦的在唐挽清的窗户角下撒了好几次尿,最后是明一被它的尿骚味熏恼了,大手一挥把它丢到了树枝顶上,又设了禁制不让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