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霍演冷眼看着林先生在丫鬟走出来后锁上了门,寒声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明一也站在了原地变了神色。
那丫鬟冲林先生比划着,此刻林先生陡然变了脸,面上的温和和儒雅都褪了去,流露出一种阴暗的渴望还有对着这个小丫鬟的不耐烦,他摆了摆手,烦躁道:“你看好他就行了,那个包裹,趁他睡着的时候丢了。别把那婆子身上的病气带了来。”
说着嫌恶的看了看衣袖,把钥匙丢到了地上,要那个丫鬟看好玉山,转身唤人备水。
那丫鬟张了张嘴,霍演敏锐的发现这丫鬟的舌头被人拔了去,竟是个哑巴,她面露几分挣扎,最终还是捡起地上的钥匙守到了玉山门口。
霍演抬头看了看天色,好像是要下雨了,便又从翻了进去,难得的想起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明一,扭头正想看看明一进来没有,就看见明一终于忍无可忍的在自己身上施了法穿墙而入。
“无趣。”霍演挑高了眉,对现在佛祖道小年轻不愿翻墙的惰性狠狠批判。
“哟,”霍演看着床上蜷成一团睡着的小孩更是失望,“还以为有点警惕心呢,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睡着了。”
明一看着玉山脸上残留的泪痕叹了口气,道:“他还这么小,况且是他最信任的婆婆把他托付给了这个林先生。闹了一天也该累了。”
霍演凝视着玉山的面容,几乎每一次望向他,心头都会涌上一股浓厚的愧疚,她皱紧了眉。
不应该,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若是见过我一定会有印象的。
便是此时,门被缓缓推开,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明一记得霍演当是被乞丐吸走了怨气,一把将霍演从窗边拉开。
正是林先生走了进来,他慢吞吞的坐到了窗沿上,低头仔细的打量着玉山,目光一寸寸扫过如水墨青山画般的眉眼,停在玉山消瘦的身躯上,忽然咧嘴笑了笑。
霍演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感觉从尾椎骨蹿了上来,明一看着霍演面色一瞬间苍白,怒火瞬间涌上霍演的面容。
“王八蛋!”霍演怒不可遏,心中的推测近乎一瞬间落了实处,这样黏稠下\流的目光在玉山身上寸寸逡巡,任何一个人看见了都会被恶心的浑身汗毛倒立。
明一眼神阴郁,想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咬牙道:“真……禽兽!”
她素来不是个在口舌上争高低的人,便是最初和霍演针锋相对,也不过声音冷些话多些,如今要骂人却又不知骂些什么。
“□□上脑的贱人!装模作样!人模狗样!王八羔子!竟然什么龌龊心思都敢在我面前使!”
霍演骂起人可就利索,只是无论眼下她如何恨得牙痒痒,却也晓得,怕是这教书先生早就作古了,眼下不过是百年前一个怨主的执念形成的怨境。
就连怨主,怨境到鬼道之时,怕是已经投胎了。眼下不过是怨境里的宿主在一遍遍重复经历怨主的故事罢了。
林先生贪婪的伸着手掌隔空抚摸着玉山的身躯,目光触及那个包裹时微微一变,冷脸看向了身后怯生生的丫鬟,恶狠狠的指了指包裹,然后站起身拂袖离去。
在门口和丫鬟说道:“明日我不想看见那老婆子的脏东西,知道吗?”
丫鬟慌忙的点了点头,在他走后,犹豫再三还是走进了房间,小心翼翼的看着玉山,面露愧疚,然后将他身侧的包裹拿走了。
开门的间隙,霍演留意到窗外天色低沉,风起云卷,怕是**欲来。
玉山这一觉睡到了晚上,等他醒来时便发现包裹不见了,屋内空无一人,他慌忙赤着脚跑下床,想要推开门却发现门也被锁了。
一边砰砰拍着门一边喊道:“林先生!林先生!林先生!”
很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林先生打开门时面上又恢复温和的笑容,垂头耐心道:“不是说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玉山着急道:“包裹!婆婆给的包裹不见了。”
“什么!”林先生一脸惊讶,随后转头格外严肃的看着小丫鬟,冷声道,“少爷的包裹呢?”
丫鬟似乎很惊讶,睁大眼啊啊的比划着,就看见林先生沉下脸,就甩了她一巴掌,怒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少爷的东西你也敢拿走随便处理。”
“滚下去!别在少爷面前讨嫌!”
玉山愣在了原地,怔怔的抬头看着林先生,眼圈发红,头微微颤抖着,哽咽道:“没……没有了吗?”
“对不起啊玉山,”林先生蹲下身子,抱着玉山的腰,面露自责,轻声细语的哄道,“都怪我,没有跟这个丫鬟说,她见包裹太旧了,就拿去丢了。”
霍演冷冷的看着林先生,方才她分明在这个贱人眼底看见了享受和得意,以及对玉山这幅表情的欣赏,对于玉山的痛苦他根本就是乐在其中。
这个死变态。
“我要阉了他。”霍演面无表情道。
玉山摇了摇头,一时难过的竟然无法呼吸,他想起了婆婆在屋内仿佛的叮嘱,将他托付给了眼前这个人,他不能辜负婆婆,半晌牙关一松,急促的呼吸着,又一次摇了摇头。
“没事……谢谢你,林先生。没事的。”
林先生仿佛无奈的叹息了一下,道:“都说了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父亲,你若是不愿,也可唤我义父啊。”
玉山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道:“义父。”
“你一定是饿了,且等等,等会儿父亲陪你吃饭。”说着林先生就喜悦的站了起来,走出去唤下人。
“可是……”玉山无神的看着林先生的背影,眼泪在眼眶里聚拢,他扭过头,用衣袖狠狠的擦去,低头哽咽道,“我还不知道……婆婆给了我什么……”
“为什么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看小孩在我面前哭啊。”霍演颇为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满脸晦气,“这个鼠辈!明知老娘看不得这个。”
明一蹲在玉山身前,抬手有些犹豫,似乎想要帮他擦去眼泪,却又知道自己无法触碰到他。
“没用的,”霍演蹲下身,看着这张通红的脸,伸手去揉玉山的头,仿佛想要安慰他,“摸不……”
明一震惊的看着霍演,失声道:“霍演……”
霍演也愣住了,手下的触感格外真实,她的手掌并没有穿过玉山,而是很轻的放在他的头上。
玉山亦是身躯一怔,双眸浑噩了一瞬又变得格外清醒,悲伤、痛苦等表情在他面上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惊,他忽然一把抓住霍演的手,仓皇唤道:“是你吗?是……”
霍演陡然一惊,仿佛被烫到了般迅速收回了手,便是这一瞬间玉山神色又恍惚了,随后慢慢恢复清醒,他有些奇怪的摸了摸头,仍旧沉溺在了悲伤中。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惊雷,轰隆一声,随后便是一道闪电,电闪雷鸣间,霍演回首,白光沾染了她的半面,显得她容颜愈白唇愈朱,她看向明一。
二人双眸短暂一碰。
霍演缓缓伸手,手掌贴向了墙壁——
穿了过去。
二人皆长舒口气。
“怨境还在鬼道里。”霍演肯定道。
明一颇为侥幸的舒了口气,道:“看这个怨境的精妙程度便知是个棘手的大怨境,若是没有收在鬼道里,怕是它方圆五百里内都不会有人烟。怨气必然是遮天蔽日,所有飞禽走兽都无法存活。”
能够触碰的宿主便不是宿主……只能是原本产生怨气的怨主,没有去投胎转世的怨主形成的怨境必然为祸一方。方才霍演和明一神色凝重,都是怀疑到了一处。
“怨境是你拉着我进的,我还真怕你不靠谱半路把我带进了什么……”霍演忽然停了话端,心中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她忽然记起了一件要紧的事情。
明一见她不说了,奇怪道:“怎么了?”
霍演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明一,在明一愈发疑惑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个微笑,慢吞吞道:“没什么,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罢了。”
明一被霍演的目光看得发毛,伸手推开了霍演的脸,霍演也不恼,从善如流的避开了目光。
接下去怨境的时间过得飞快,日升月落,转瞬一月便过去了。在加快的时间里,霍演和明一百无聊赖的围着玉山。
林先生禽兽的皮囊暂时没有撕下来,他反而真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白日里教导玉山识字读书,晚上还会坐在玉山床畔等他睡着后再走。
平日生活上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期间几次林先生的友人、学生或是其他旁的不相干的人来访都看出了林先生对于这个收养的孩子关照有加、颇为爱护。
甚至议事的中途休息都要抽空去看看玉山的功课,更别提一日三餐的细心提点。
“近日玉山脾胃不振,做些爽口小菜给玉山送去。”
“我听见玉山有几声咳,叫厨房炖一些雪梨汤。”
一日林先生与隔壁张员外告别时,竟然颇为为难的问道:“听说张员外府上有位擅做辛辣菜式的厨子,实不相瞒……”
林先生面露为难,摇头苦笑道:“玉山近日郁郁寡欢,我见他爱吃辛辣菜式,因此……有这一问,若是夺人所爱……这实非君子所为,还望张员外见谅。”
张员外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道:“哪里哪里!林先生当真是疼爱这位养子啊,便连餐饮一时也是时时关心。不过是位厨子罢了,明日便送到先生府上。”
“他这么有钱的吗?”明一不是很懂人间的这些财帛,问道。
霍演其实……做鬼多年也忘了差不多,依稀只记得:“应该是有功名在身,况且你看他田产房产颇为丰厚自然不差钱。”
“不过,”霍演冷笑,“玉山似乎不爱吃辣。满嘴谎言!真想给他来两巴掌。”
明一习以为常的拽住霍演的胳膊把她往外拖,怨境里这些天来,霍演时不时就想暴打这位林先生一顿。
不过,林先生对自己的养子细心教养百般呵护的好名声倒是传遍了全城。
就连玉山住在府中,偶尔在书房读书也会听到路过的下人说着。
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林府了,不知道为什么晚上他的房门也总是锁着的。
上一次他跟林先生说想去看看婆婆,林先生却说婆婆不愿见他。玉山抿了抿唇,心里担心婆婆,他知道婆婆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不愿见他恐怕是不想他不愿意留在林先生这里吧。
听林先生说,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婆婆送去药材,请大夫细心照料,婆婆现在的身体也在好转。
玉山望着窗外的阳光笑了笑,这样明媚的天气,婆婆以往很喜欢在院子里嗮太阳的。
“我真的很想婆婆。”
霍演靠在墙上打量着玉山,双眸微眯,心里思索着,既然不是外面的怨境,为什么我能摸到?
“明一,”霍演踹了踹打盹的和尚,朝玉山努努嘴,“你试试。”
“试过了。”明一摊摊手,“我摸不到。上次你能摸到后我就试了,摸不到他,会穿过去。但是对我好像穿过去也没什么伤害。”
霍演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当然,你又不是怨气做的。怨气这种东西,就是谁强谁有理。我强就能吞其他的怨气,其他的怨气强自然就能吞我。黑吃黑嘛。”
“你的意思是,那个乞丐很强?他只是这个怨境捏造的吧?还是,这个怨境很强?”
“呸!”霍演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冷冷的剐了明一一眼,扭头道,“看不出来我被暗算了啊。”
明一闭上嘴。
便是此时二人同时侧过了头,她们都是听觉敏锐之人,都听到了林先生在外面说话,二人相望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霍演又一次从窗户熟练的蹿了出去,明一嘴角抽搐,两指并拢捏诀,坦然的穿墙而过。
只见林先生面无表情修建着眼前的花,听着身边的管家回话:“那婆子死了……听说临死前喊了好几声少爷的名字……少爷离开这么久……都不愿意回去看看那婆子,慈善堂之前的那些孩子对少爷很不满……说他寒了大家的心……”
林先生点了点头,剪下了最后一个枝丫,越听面上笑容越多,最后颇为舒意道:“你看,修剪花枝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塑造我想要的模样,去除不想有的印象。这样下去,不就是攥在掌心了吗?”
“老婆子啊老婆子,这么个宝贝你藏着掖着这么些年,还不是到了我手里。”
管家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林先生,在一旁赔笑着:“老爷说的是,那……”
“就今晚,菜做的好些,让人离远些,别吵到少爷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