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染在秋叶上,随着金光灿然化为冷露沾染了满枝桂花,水珠摇摇欲坠,随着城外钟声一撞,声波悠悠,水珠一坠。便砸在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上,溅开水花,打在了腕骨的牡丹上,要得牡丹娇艳欲滴。
霍演捏着手帕擦尽了水渍,将手帕放在鼻尖一嗅,笑了笑:“木樨花,都说江南好,九月桂子香。”
她此刻正坐在一个沿街面河的早摊铺上,湖上雾气中,隐隐见人一苇渡航,往来竹筏小舟,江南女儿哝哝吴音酥着骨头。
热腾腾的炊烟里,前来后往的吆喝声不绝。炊烟袅袅,热腾腾的面摊粥店迎四方来客,霍演撑着下颚坐在桌上,闲适的拎着根筷子敲着碗沿,看着这一副人间晨事。
她膝盖上躺着一只幼兽,旁人不细看便以为是只小狗。
那幼兽正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伸懒腰,霍演也由得它如此放肆了。
过了一晚上,山犭军大抵是接受了自己有朝一日必然会和霍演一起横死街头的事实,但还是抱有侥幸心理,饱含一丝期待试探道:“霍演,或许说,你能封印她一次?要不你再封印她一次?”
“你做兽挺天真的,我就是喜欢你这点。”霍演低头认真的看着它,道:“我要是能,那你觉得我跑什么?”
山犭军哀嚎一声,头彻底埋在了霍演腿上,仿佛失去灵魂一般僵着。
风裹席着霍演的话,忽然好似微波般一动,桂花垂落一地。在山犭军不注意的时候,隐约有言语随风递送,最终却止于霍演竖起的两指。
霍演两指屏于耳畔,微微一笑,抬眸看了眼东面青山上隐隐浮现的金光,加深了唇角的笑意,五指缓慢的活动了一下,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黑色的怨气在指尖更加癫狂的暴动起来。
霍演一双桃花眼泛着软红,眸中全是冷厉,她无声道,“敢来,杀了你。”
金光仿佛畏缩一般,轻轻的四散在空中。
“霍演,”山犭军低着头自然没注意到霍演的异样,只闷闷道,“准佛祖很厉害吗?”
霍演垂眸,淡淡道:“你说呢?她曾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佛祖道修者,生来无性,天生的道骨佛缘。自出生便有上天神佛相助成就明王之身,宏愿一成后得悟成佛。如此谓之佛祖道,天道之上,便是佛祖。”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霍演不自觉的凌厉了声色,勾带出难以掩饰的恶意。
“这般厉害”山犭军咋舌,问道:“所以当年你是怎么叫她道毁人亡,缘随业尽,被镇于狱法山下的?”
“因为天道素来痴傻有病。”霍演喝了一口茶,舒服的眯了眯眼,道:“他们若是一开始便让她成就佛祖道,我自然无计可施。可是天道偏要讲求历练因果,她成就明王身,受人间一注香,无功不受禄,自然要渡人世间渡己身,历磨难明悟人心己性。这才给了我机会。”
“我要她做了个选择,叫她生了痴念,破了明王身。”
山犭军听的一知半解,仰头看见霍演的双眸冷漠的凝视在湖上,那眼底的神色太过复杂了,霍演注意到了它的直视低头微微一笑。
“什么的样的痴念,会让准佛祖入魔呢?”山犭军喃喃自语。
街上人逐渐多了起来,晨雾散去,对面的一家豪门推开了朱红大门,几个人抬出了几张桌子,里里外外的人忙碌着,街上便来了好些乞丐。
恍惚间远方似乎传来了木鱼声——
霍演放下了茶盏,道:“我不知道,但应该能猜得**不离十。或许是她于凡尘渡劫之时,我与她相遇,叫她生了情,让嗔痴爱恨毁了她的道心,又毁了道根。一念堕佛,一念成魔。”
这时店家端着一碗阳春面,两笼包子走了过来,霍演用衣袖遮住了山犭军,付过钱后温润的道了一声谢。
“姑娘生的俊。”店家这般夸着,霍演撑开扇子掩面笑了笑,道:“生的俊可能吃顿霸王餐?”
店家乐呵呵的摇头道:“这可要不得!”说着给霍演拿了两个馒头,道:“这个送给你,要吃饱才有力气。”
“多谢您。”霍演笑眯眯的拍了拍店家的手臂,山犭军眼尖的瞧见,就那短短一瞬间,店家身上的怨气便被霍演腕骨上的牡丹花吃了去,霍演道:“人寿自有定数,长辈去了便不要让他们在地底忧心,反易生执念。”
“啊?”店家惊诧回头,“你怎么知道……”
话音未落,霍演手掌轻飘飘的在他眼前一挥,店家的面容就变得茫然无措,眼神楞楞的空着,霍演道:“忙去吧。”
店家点了点头,僵硬的转身,转身之时神情便忽然变得自然,笑容满面的去招呼客人了。
霍演挑了一筷子阳春面吃着,山犭军看着她,道:“你把店家的怨气吃了?”
“你的眼睛到底是两个窟窿?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霍演面色平静,她随手拿了个包子喂着山犭军。
店家的家中有老人,过世后因为担心家人,生了些执念产生了怨气,虽不至要老人成为鬼,可这残留的怨气缠在店家身上并没有益处,方才霍演顺手便将怨气引走了。
山犭军被霍演这张嘴刺习惯了,翻了个白眼啃包子,道:“你以怨气为食,所以才这般厉害?”说到这它反而有几分期待,“那我也可以吃吗?也能变厉害吗?”
霍演手一顿,她淡淡的扫了一眼山犭军:“就你?你若吃了,怨气卜一咽下,一时三刻尚且不用,即可便能成一摊脓水,一个时辰内方圆百里的苍蝇都能被你的尸水毒死,你可真是好歹毒的心思,这般残害生灵。”
说着,霍演手上涌出一团怨气,她颇为期待道:“来,张嘴吃吧。”
山犭军浑身毛一炸,登时一巴掌就打在了霍演的手腕上,皮笑肉不笑道:“谢谢啊,我不吃。”
它被霍演的手冻得一瑟缩,敏锐的发觉霍演身上还真是越来越冷了,如果不是实在是没地儿去,它根本就不想呆在霍演身边,总感觉阴恻恻的,一股寒冷从尾椎骨向上钻着心窝子,叫人遍体生寒。
霍演耸耸肩,露出了个可惜的神情。
山犭军噘了噘嘴,它抬了抬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道:“我想变回以前的样子。”
霍演觉着这话听着怪孩子气的,她好脾气的挠了挠山犭军的下颚,吸溜完了最后一口面条,擦了擦嘴,喂了山犭军最后一口包子道:“你以前长得一脸横肉膘肥脸圆,丑得我仿佛喝了隔夜酒里头还泡着只蟑螂。”
“霍演!长这么大没人揍你吗!”山犭军大怒。
一人一兽就这么说着话,吃完东西后就走了。
霍演走在石板道上眼见风起了,秋日难得的旭日暖烘烘的烤在人身上,山犭军舒服的眯了眯眼,恨不得就着霍演的怀抱打个滚。
街上忽然嘈杂了起来,山犭军被这动静吸引了,只见对面忽然挤满了人。
霍演见它吃完了包子,嫌弃馒头什么味道都没有,碰都没有碰一下,霍演揣起两个馒头又把山犭军抱在怀里。
“霍演,”山犭军蹭了一下霍演软乎乎的胸,支着下巴道:“他们在干什么?”
它指的是远处朱红大门,门牌匾上书“唐府”,门口堵着的一圈人,闹哄哄的都在往里面挤着。
这座府邸看着富丽堂皇,朱红大门许是新砌一般,像是鲜血凝固在上面一样,异常红艳。府前更有座白玉打的贞节牌坊,许是年代久远,白玉瞧着灰扑扑的。
霍演撑了把黑漆描金的伞遮着阳,她本做过鬼,有了人身后便不再喜欢被阳光,整个人在透过伞的光下,透亮嫩白,娇生生的立着,仿佛不染尘埃的富贵小姐。
她眯着眼睛,眼中红光一闪,透过朱门黑漆,霍演在这栋宅子里闻到了不对劲的味道,一股浓烈的怨气,聚拢在宅子里面。
又好似有个黑色的笼子压在地下,那笼子倒立无底,像是将整个宅子关在里面。
霍演双目近乎漆黑一片,不见一点眼白时,抬眸赫然发觉笼中无数扭曲畸形的“人”张着血盆大口向笼外挤压着。
这……给霍演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