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学年伊始,明饶正式宣布,他打算在毕业之后做一名独立摄影师。
一如既往地,他的家人对他的决定给予了无比热情的支持,包括但不限于他哥给他打了一笔可以直接收购三家摄影工作室的“启动资金”、他妈在家庭小群里踊跃分享“别再当大冤种!自由摄影师报价指南!”“独立摄影师?看完再决定要不要做吧”等“干货分享”,以及他爸给他列出了十多家一夜间不约而同有了拍宣传照需求的企业客户。
对此明饶有些哭笑不得,却又不禁感到暖心。
不过,就目前来说,他只想好好经营他的自媒体账号,现在他的粉丝数已经破了二十万,连续几个月都位居摄影区博主TOP10,还收到了平台寄来的奖牌。
有了明确目标之后,他的大三生活过得很充实。课业之余,他每周末都会去上摄影课精进摄影知识,不时也会去市中心的Flux艺术中心参加大师沙龙。
除了参加摄影社的活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合群,做什么都和别人黏在一起。
卢飞扬等人跟他在同一个学院,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们看见明饶形单影只,在他面前气焰越发嚣张起来,仿佛笃定迟早有一天明饶会难忍孤独,主动向他们示好求和。
不得不说,实在是想太多了。尽管他总是以温和的态度示人,不念旧情却是他性格的常态,上了高中就不再参加初中同学聚会,人生中一个阶段过去了,就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
大三的他也不会再怀念大二,就这么简单。
金秋十月,小区里桂花盛开,明饶沐浴在沁人心脾的芬芳中结束了晨跑,换好衣物,准备去Flux艺术中心看一个展览。
新修的小区入住率尚还很低,地下车库显得格外空旷,只有零星的车辆散布其间。
明饶缓步下坡,走到自己的车位前,刚刚掏出钥匙,突然有人从暗处扑出,紧紧捂住他的口鼻,一股极为可疑的味道霎时涌入鼻腔,令他几乎喘不过气。
意识尚存一线之际,他奋力扭头,试图看清绑匪的面目,却终是力不从心,在坠入无边漆黑之前,只隐约看见那人被口罩覆盖的面部轮廓。
明饶是被一阵颠簸感震醒的。
一睁眼,他发现他正身处自己的车里,窗外层层叠叠的绿色山峦不断后退,高速公路的路牌从眼前一掠而过。
昏昏沉沉之间,他尝试挣脱,很快意识到他的双手都被铐了起来,整个身体牢牢地绑在了副驾驶座上。
正当他焦虑不安,苦苦思索出路时,耳边响起一道慢悠悠的人声。
“醒了?”
明饶惊愕地回头,看见他的绑匪斜着眼睛,朝他投来一抹微妙的笑。
在看清那张脸的那一刻,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本来想大喊出声的一句“救命”凝在舌尖,嘴巴却忘了合上,就这么呆呆地盯着他。
漫长的沉默后,对方先开口了,声音里含着苦笑:“认不出来了?”
“……”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晏予川重新看向前路,抿了抿嘴,轻声说,“你真够狠的。”
明饶确实差点没认出他来,倒不是因为忘了。虽然这三个月以来,他的确刻意不让自己再去想起这个人,可平心而论,他还是没有厉害到可以把他忘了的地步。
他认不出是因为,晏予川瘦了太多了。
他身上穿的是去年就穿过的衣服,一件白色的长袖,可去年穿时是很合身的,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恰到好处,现在却连肩膀都撑不起来,腰腹处松松垮垮的,整个身形都缩水了一圈,甚至比这还要更多。
脸就更不用说,瘦得几乎脱相,原本硬朗坚实的下颚曲线变得尖锐,眼窝也凹陷下去,透出疲惫的青白。
车继续前行,在一个收费站前停下,晏予川疑惑的目光投过来时,明饶才意识到他看得太久,迟疑着吼出一句:“你绑架我!”
“礼尚往来,不可以?”晏予川挑了一下眉。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连这么熟悉的动作,明饶都能从中看出一股疲意。
明饶挣扎得手铐直响,“你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抹茶还是柠檬?”
“什么?”
“生日蛋糕,”晏予川手指漫不经心敲着方向盘,“要抹茶还是柠檬味的?”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他今年满二十岁,本来父母提议要办得隆重点,被明饶严词拒绝了。
他撇了下嘴:“我还要回家吃饭。”
“一起过零点吧,”晏予川说,“就像去年那样。”
明饶又撒谎道:“我早就约好人了。”
“推了,就说你男朋友来找你。”
明饶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滚。”
“好心支招而已,”晏予川耸肩。过了收费站,车又恢复前行,他突然问:“知道枫茗老街吗?”
“知道啊。”明饶随口答道。
枫茗古街就在晏予川的家乡平城附近,最近在小地瓜上风很大,他早有加进了收藏列表,不过一直没找着机会去。
晏予川勾唇道:“带你去。”
明饶白了他一眼:“谁稀罕你带我,我又不是找不到路。”
“你不是想拍古庙吗?”
“你怎么知道?”明饶想起前不久他在小地瓜上发的一个征集贴,反应过来,又不悦地撅起嘴,“相机都没带,拍什么拍。”
晏予川扭头,示意后座,那上面放着的不是他的相机又是什么?
明饶大为震撼。
所以晏予川先是在地下车库迷晕了他,又将他捆绑至车中,紧接着闯入他的家,盗走了他的相机,现在还耀武扬威地展示给他看?!
这个人简直处心积虑,完全不把法律放在眼里!
明饶:“你也太为所欲为了,就不怕我送你去坐牢?”
“你会吗?”
晏予川的语气很认真,仿佛是在虚心求教,反倒让明饶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就坐吧,”晏予川嗤笑一声,压低声音含混嘀咕,“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明饶皱眉,“什么?”
刚刚驶出高速路,晏予川突然一脚急刹,将车停在路边。
他的目光低垂,背部微弓,手肘撑着方向盘。明饶看见他悬空的指尖正在隐约颤抖。
“明饶,你恨我,注销手机号,拉黑我的账号,我都认了,”晏予川深吸一口气,看向他的时脸上笑意全无,只剩下凝重,“但是你的生日,你得跟我一起过。”
明饶坚决反击:“凭什么?哪有你这么霸道的?”
“你不能这么对我,”晏予川声音低闷而沙哑,如同溺水之人的央求,“你就是……不能。”
明饶很想揪着他衣领质问:凭什么?是你先不要我的,我对你那么掏心掏肺,可你呢?说不要我就不要我。我听说了你要走都没怪你,甘愿追去平城陪你,可是你这样都不要我。你现在又在跟我装什么,以为我会吃回头草?想太多了吧你。
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前方绵延的公路,轻声说:“这很难选啊。”
“你没得选,我今天不会放你走。你不想去枫茗古街,我们就在车里坐一天,等到明天,你把我送去坐牢,给我判死刑,我都无所谓——”
“我是说,”明饶打断他越发离谱的联想,“抹茶和柠檬,这很难选啊。”
晏予川眼中狂热尚未褪去,气息仍略显急促。他轻咳一声后点了点头,接着重新发动引擎,“好,那就都要。”
明饶凑过去,将戴着手铐的两只手腕努力伸到他面前,带着点撒娇意味说:“那你可以给我解开了吗?”
晏予川垂眸,“到了再说。”
“那你要怎么带我去啊?这样能过安检?”
“到了就知道了。”
明饶不满地咿咿呀呀了一阵,重新跌坐回座椅里。沉默了一会儿,他对着车前窗发问:“所以你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晏予川怔了怔,“有吗?”
明饶扭头,恰好迎上他的目光,静静和他对视。
晏予川敛回视线:“没什么。太忙了,有时候来不及吃饭。”
沉吟片刻,明饶字斟句酌地问了一句:“你去看过医生吗?”
晏予川摇头失笑,“不用吧。”
“要不现在去看看吧,”见晏予川神色一凛,目光充满警觉,他赶紧补充,“我和你一起去,我保证,不会跑的。”
晏予川打量着他,严肃道:“你觉得生日去医院合适吗?”
明饶很想回怼他一句“那你觉得生日还让我担心合适吗”,话到嘴边又觉得怪肉麻的,拉不下这个脸。
他正自顾自踌躇着,晏予川却先发问了:“是不好看了吗?”
“啊?”明饶一脸迷茫,没反应过来晏予川在说什么。
“我以为你喜欢瘦点的。”
“啊?什么时候,不是……”明饶急得舌头都不利索了,“这跟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你这样突然暴瘦总不是什么好事吧,很可能是身体出问题了,我有个大伯就是这样查出糖尿病的。当然了你还年轻嘛,应该不会糖尿病……”
晏予川被他逗乐,轻快地笑了一声,“再说吧,先给你过生日。”
紧接着,他对着前方抬了抬下巴,“到了。”
下车后,明饶发现他正在一个郊外的飞行基地里,被他架着上了一架直升机,他才大惊失色地问晏予川:“这是你的?”
晏予川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呃……”
从理智上讲,他觉得以晏予川的经济能力应该买不起直升机,说出来却又怕伤他面子,一时间张口结舌,欲言又止。
晏予川倒是很坦诚:“不是我的,我买不起。”
“不过,”晏予川突然欺身向前,给他解开手铐,几乎是咬着明饶的耳垂,“今天是我的。”
“……”
一时间明饶怀疑他并不是在说直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