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如梦 第15章 你的盛世

卫珩将他们带到一片空旷的原野，四周一览无余，天光清透如洗，唯有秋风从远处的山口呼啸而来，带来不知来自何处的落叶。

赵煜展开信件，竟然还有花梧的卖身契。信纸在风中沙沙作响。他目光飞快掠过信上的内容，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将信递给叶斯年：“你自己看吧。”

叶斯年接过信，目光落在凌乱歪斜的字迹上，显然是一个人在极度仓促与绝望中写下的。她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

“宁安郡主，见信如面。草民知郡主仁心广施，又深知此事凶险，但草民别无选择，只能斗胆求助……这些年，草民漂泊无依，表面上是杂技班班主，实则暗中为花月阁物色孩童。草民此举，并非甘心，而是为了寻找我那被拐失散的女儿……若天佑良善，小女年岁应与郡主相仿。”

叶斯年的眉头一点点皱紧，继续往下读着。

“十余年前，小女不幸被拐。我本是一方商贾，为寻她散尽家财，奔波多年，终究音讯杳然。走投无路之下，我买下这杂技班，混迹市井，企图找到一线希望。后来，花月阁找上门，要我为其物色合适的孩童……为了接近那些人，我违背良知，做下无数伤天害理之事。至于阿秀，她天生力大无穷，若不施些手段，我根本无法控制她。我将她留在身边，不仅是为了敛财，也是为了自保。

近日得知，小女或许早已不在人世。我这一生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求郡主能斩断此毒瘤，还天下无辜孩童一个公道。草民自戕谢罪，只盼小女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读到最后，叶斯年的手指微微发颤。信中的这几行字，是这个可怜又可恨之人一生的缩影。她攥紧手中的信，指节微微泛白，目光转向赵煜：“花月阁……到底是什么地方？”

赵煜单手负在背后，目光落向远处，没有任何焦点。“花月阁，是一个潜藏在江湖与庙堂之间的毒瘤。表面上是风月场所，实则背后牵扯了太多权贵与秘密。”

他停顿片刻，似是在整理思绪，随后转头看向叶斯年，眼神深沉如渊：“我查了几年，依然摸不透幕后之人，有些线索指向皇室成员。而凡是接近线索的人，无一例外，全部死无全尸。”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却没有一丝笑意：“我要不是太子，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卫珩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也几次险些中招。”

“所以算我求你，别插手。”

叶斯年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件。就此收手，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反正太子也在查，她不插手，顺从他的意思，也不算逃避。

可她真能全身而退吗？这件事若无人捅破，那些无辜死去和仍被囚困的孩童又该如何？班主自戕传递的信息，难道就这样连个水花都没有？

想到这里，叶斯年抬眼直视赵煜，带着几分戏谑：“你不是让我好好考虑，还可以谈条件吗？”

赵煜显然没料到她会在此时提起这件事，神色有点慌乱：“什么条件？”

“你的盛世，分我一半。”

赵煜闻言一怔，随即唇角扬起一抹浅笑，秋日的阳光落在他的侧脸，映出几分柔和：“你是想垂帘听政，还是直接称帝？”

叶斯年闻言笑了笑，扬起眉梢，坦然问道：“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愿意。”赵煜也笑了，虽有几分轻松，却不失郑重。

她语气铿锵：“我倒是希望你的大沅盛世能出几位女帝，但不必是我。”

她微微抬头，迎上赵煜的目光。四野的狂风掠过，拍打在她的脸上，发丝随风胡乱飞舞，但她仿佛全然未觉。风声呼啸，天地间喧闹不休，而她的声音却如山顶岿然不动的磐石，沉稳坚定：“我想要女子的盛世。”

赵煜静静听着她的话，心中一震。她的声音被风吹散，但那句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使他久久无法平复。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消化这份重量，许久才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郑重：“好，我答应你。”

叶斯年却轻轻摇头：“我不是要从你手里夺走什么，也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我们想要的，从来只是作为人类的一半，应有的权利。”

赵煜怔怔地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女子，一时竟有些失神。“人类的一半......”这句话如暮鼓晨钟，敲击在他心上，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可他却从未认真去思考过。

作为当朝太子，他试图改变许多不公现象，建立育婴堂，推动法治建设，废除一些陋习。他一直以为这些努力已然足够，可是现在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关注过这个时代的女性正在经历什么。

眼前的女子依旧立于狂风之中，身影挺拔，神色从容而坚定。

“好，那你想怎么做，我全力配合你。”

叶斯年抬眉看了他一眼：“花月阁你打算怎么处理？总不能一直放着吧？”

他回过头看向叶斯年：“我想先知道，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巨人？”

“本来是打算给她赎身，所以去浮生堂拿了五百两。后来班主说花月阁开口八百两，我一下子来气了，就决定抢人了。”

叶斯年语气若无其事地说着，赵煜这次也没有责备她鲁莽，反倒点了点头：“下次有什么行动，提前通知我一声。”

叶斯年微微颔首，没有反驳。赵煜接着问：“我调查过她，确实没什么可疑。现在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她现在叫花梧，是我的护卫。我打算安排她去叶家军营训练。”

“好。”赵煜缓缓点头，语气低沉却透着几分认可，“只要你打定主意是看中了她当你的护卫，这逻辑就能闭环，不会让花月阁起疑，认为是宁安王府盯上了他们。假如花月阁真的想要花梧，拿着卖身契找上门，你打算怎么应对？”

赵煜的目光紧锁在叶斯年身上，眼神中夹杂着考量与试探。他语气虽平静，却将潜在的危机点拨得清清楚楚，提醒她，这条路并不好走。

叶斯年淡然道：“我就说人已经在军营，本郡主有大用，轮不到一个风月场所来指手画脚。”

赵煜摇了摇头：“不，你不能见他们。就当它是寻常风月场所，让家丁传话。”

叶斯年点头认可，目光却透着些许迷茫。赵煜注意到她的神情，问道：“在担心什么？”

“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连累叶绍？”叶斯年声音微顿，压低语调，“叶将军知道我的事，待我很好。他肯定也在怀疑你，但他从未过问。”

“对叶太尉那样久经沙场的将军来说，太子是谁并不重要，天子是谁也无关紧要。他心里清楚，真正需要守护的是什么。如今朝野上下都在揣测陛下对叶绍的恩宠究竟意欲何为，花月阁那帮人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花梧贸然与宁安王正面冲突。”

他稍稍停顿，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可若他们后续察觉到你与我暗中同谋，那便不同了。”

他说到这里，语气低沉了几分：“所以务必小心。这件事我来干，你别参与得太深。”

“那你呢？”叶斯年问。

赵煜抬眸，神色坦然：“我跟他们交手多年了，即便你成了太子妃，只要我是那个‘不近女色’的太子，你就没事。”

叶斯年忽然想起瑾年的话，不由笑出声来，显得有些突兀。她连忙摆摆手：“不好意思，想起坊间对你的评价了。”

赵煜闭了闭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不近女色，手段凶残，是吧？”

叶斯年笑意更深，显然在等着他解释。

赵煜挑了挑眉，淡淡道：“那些宫女，全是这个那个安插进来的，各个心怀鬼胎，美人计、苦肉计，什么花样都有，争着当通房丫鬟。”

叶斯年笑得更大声：“没想到你还挺抢手啊！能送进来的，想必都是顶顶好看的吧？”

赵煜斜了她一眼，似有几分无奈。叶斯年接着调侃：“你也好看，大家互相不亏。怎么着，就真没看上哪一个？”

赵煜轻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所以，这算是答应我了？”

叶斯年微微一怔，“婚姻”两个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顿时感到一丝不自在。赵煜就站在她身前，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这场所谓的合作，竟然以婚姻为载体。

她下意识地抬手整理了下袖口，掩饰住瞬间的慌乱，随即抿了抿唇：“算是吧。不过，也得看你爸你妈同不同意啊。”

赵煜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那我可就去求陛下赐婚了？”

叶斯年始终没有抬头看他，沉默片刻，像是强迫自己开口般说道：“反正对我们来说，不就是因为来自同个世界，为了方便合作，才选择婚姻作为合作的方式嘛。”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但赵煜却能听出她话语中那种复杂的情绪。于是，他并未追问。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抬眼瞥了赵煜一眼，却看到他唇边似有若无的一抹笑意。她顿时有些窘迫，眉头一皱：“笑什么？这不是你先提的吗？”

赵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悠然：“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看开了。”

叶斯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别过脸去，装作漫不经心地看向远处：“不然呢？”

赵煜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走吧，花月阁的人快到了。”

叶斯年点了点头，没多言，提步走向马车。

四野荒风乍起，卷起地上的枯草，带着一阵凌乱的簌簌声。她走得轻快，身影被风扬起的发丝和衣袍衬得愈加洒脱。

赵煜驻足原地，任由狂风掠过，吹乱了他的呼吸。他声音极低，低到几乎被风卷散：“我可从来没说，这是合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