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 =
意识彻底消散了的幸矣在恍惚间,又回到了思南的遗愿博物馆。
但眼前的画面,却生出一种诡谲的波纹。
幸矣似是身临其境,又像是隔着水面波浪,在看某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场景。
她伸出手去,推开了博物馆的大门。
原先空荡荡的展厅处,却正有一男子背对着她,站在展物台前。
倏地,周身陷入黑暗,连着那人也一并消失。
冥冥之中似乎为这次的访客定下了路线。
幸矣不受控制地抬出了脚步,踏着一地的漆黑;
那灭下的光亮却再次出现,撑起一小片天地。
而这一次,却没有透明的玻璃作为阻挡。
幸矣下意识地抬出了手去。
她给脑海中这样的场景下了“做梦”的定义,但手上的触感却是真实到令人难以置信。
两个物件被拿起,还不等幸矣凑近去细细观察一番;
耳边忽地,又响起那僧人打扮的老者声音:
“乾坤必有私。”
接着,手中的那两个物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色彩鲜艳的画面内被摘出,成为了突兀的灰白。
还不等幸矣作任何反应。
只见灰白色的两个物件就这样在手中散为颗粒,化作粉末,从指缝划走,再寻不见任何踪影。
她抬起头,场景开始分崩离析,那男子的背影却重新出现。
幸矣想要上前,但右手手腕上,却突兀地冒出刺痛。
细长的红绳缠绕手腕,越收越紧,像是化作了千万根细密的银针,手腕被灼痛。
额间因着这莫名的遭遇,隐隐冒出冷汗。
呼吸淤堵,陡然变得不通畅。
在将要窒息前,幸矣猛地从床上坐起。
她惊魂不定,眼前视线尚来不及聚焦,耳边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
“醒了?”
幸矣胸口正剧烈起伏着。
听闻这声音,思绪连带行动都迟缓卡顿着转向声音的源头。
年轻公子一身竹青色锦袍,袖口下摆处绣有墨竹花纹;
此刻双腿交叠,斜斜倚靠在一把红木太师椅上。
他一手给自己打着折扇,一手手肘撑于座椅把手,手掌轻托一侧脸颊;
意味不明,满目打量。
陌生人的出现令尚沉陷在转醒前一幕的幸矣神智归拢。
她连忙环视周围一圈,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
幸矣的脑子有片刻的混乱。
她好像又回到了刚来到这儿时,对穿越了一千四百多年的时光感到无助又迷茫的那个状态。
不知她究竟是谁,不知今夕何夕。
脑子里,仍混沌地停留在了电梯出事的那一刻。
幸矣张了张嘴,刚想要转身面对面说话,动作却被右手处带来的不适感喊了停。
转过头去,只见右手手腕正被一根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细长红绳给捆在了床头。
明明是一个危险又陌生的场面,幸矣却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梦罢了。
座椅上的那年轻公子已经定定打量了幸矣许久。
他见幸矣除开先前那一小片刻的慌张,便气定神闲地打算开口说话,又在发现了手上的状况后,一脸呆愣地顿在了床上。
这场景,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年轻公子眯了眯眼,收起了折扇,几步走至床边。
幸矣察觉,转过身去,就见那年轻公子借着折扇,轻点幸矣下巴,将脸抬起,迫使她与他的视线对上。
“你可知,我是谁?”
他淡淡开口。
他俯下身,二人身影在地面交错。
他垂眸,一双狭长的双眸眼尾上挑,眼睫浓密,投落下一片阴影。
“你是谁?”
幸矣不动声色地想要向后拉开距离,却被面前这人借着折扇使劲,发出警告。
年轻公子只觉一噎。
他拿捏不准面前这个幸家大小姐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你不认识我?”
他视线定定锁着她,回道。
“我应该认识你?”
幸矣只觉莫名其妙,
“劳烦公子先把小女子的右手给解开,而后再谈,可以吗?”
她脸上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假笑,
“很疼。”
话音一落,整间屋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她就这么看着他,等着他来把手腕上的枷锁给卸下;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里全是探究与打量。
在幸矣的角度,这个公子的神情,简直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外来生物。
外来——生物——
想到这儿,幸矣一僵。
她自打穿越来这儿,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摸索,丝毫没有原主的记忆帮持。
但转念一想,反正都借着落水一病装傻充愣了大半年,也不慌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
年轻公子猛然俯身凑近,二人鼻尖不过一指距离。
幸矣被吓得卒然屏息。
却见那人提唇一笑,露出了张阴阳怪气,不带丝毫真心实意的表情来。
他一个利落回身,又重新坐回那把红木的太师椅上。
幸矣忍住那股子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脑子里已经把面前这个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这人给分划成了一个不成熟的古代中二公子哥。
最终,忍了又忍后,于挪动右手时,发现手腕的桎梏不知何时,已然消失。
幸矣收回右手,看着自己手腕处那根细长的红痕,转过头去忍不住瞪了那人一眼。
只听“噗嗤”一声,那人再次笑出声来。
不过这一回,却是比先前多上了几分真情实感。
“尤羡慈。”
幸矣正忍着疼,倒吸着凉气,给自己小心翼翼地揉捏着手腕活血。
听闻这话,她转过头去。
只见刚报了自己名讳的尤羡慈正一脸倨傲地抬着下巴,整个人摊散在太师椅上,一条腿弯折膝盖,脚腕搭盖在另一条腿上;
一手“刷”地一下打开了手上的折扇,又重新在这尚带着凉意的春日清晨里,给自己“哗哗”地扇着风。
幸矣还是没忍住,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
她不再看尤羡慈,只侧目看向有晨光泄露进屋内的外边;
心里正反复琢磨着昨夜的情况。
尤羡慈面露不满。
他“啧”地一声,收起了扇子,重新起身,站定在幸矣面前。
幸矣抿唇,垂眸看地,避免与他对视。
尤羡慈故技重施,借着收起的折扇,重新点上了幸矣的下颚处。
哪知,这一回的幸矣却蓦地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了尤羡慈正把着折扇,点着她下巴处的那只手手腕。
幸矣眼眶就在这么一垂一抬间泛了红,
“尤公子。”
她不顾尤羡慈突变的面色,直想要将手给抽回的举动;
幸矣也学着他先前手中使劲儿,借折扇威胁她的模样。
“母亲早早丢下小女子便去了,父亲亦常年在外经商,连着半年多前小女子差点溺毙于后院池塘的消息都送不出去——”
幸矣越说越动容,甚至冒出了声泪俱下的趋势。
“昨夜也不知为何,小女子于睡前忽然就没了意识,再转醒时,就在此处——”
幸矣死死抓着尤羡慈正努力想要挣脱的手,
“虽说父亲不知何时能归家,身边也不如其他庶弟庶妹那般,有个真心疼爱孩子的倚仗——但,小女子清清白白尚未出阁,绝不会就这么随意令人折辱去了!”
“还望公子告知,为何是现如今这般处境,若不然、若不然——”
幸矣说着,抬起一张泪眼朦胧的脸,挂着一副:如果尤羡慈不把事情给说明白了,再妥善将此事处理好,她现在,立刻,马上,就能立马在尤羡慈面前了结了自己,以死明志的表情来。
尤羡慈的脸在瞬间,像是一张打翻了颜料的画布,赤橙红绿青蓝紫的,好不精彩。
他一把抽回了手,跌坐回太师椅上,身形略显狼狈,绯红却从耳朵后方悄悄漫出,掩盖在了光影的交界处。
“我被人算计,下了迷药,但——”
尤羡慈话音止住。
众人皆知,湘洲城内,尤家的首饰铺款式新颖,多为孤品,且难以复刻。
铺子名声在外,虽位于这离国都颇远的江南之地,却仍令许多京中人士不远万里前来。
而在当地,比铺子的名气更为响亮的,则是尤家的少东家,尤羡慈。
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名声响彻十里八乡。
但,旁人却不知,这么一个混不吝却是自幼习武且颇为精湛,不可貌相。
自然,昨日那么些剂量粗制滥造出的**香对尤羡慈而言,根本就没什么用。
他察觉了被人算计,意识只将将模糊了一小片刻;
随即便决定不动声色装晕,来一个将计就计。
哪知,最后却是亲眼目睹了一场内院后宅里的算计。
幸矣将事情猜了个七八成。
昨夜被丢到她床上的,就是这个尤羡慈。
但,幸矣吃不准,尤羡慈在这桩算计里,究竟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二人又是一时无言,心思各异。
“我——”
“你——”
同时开口,撞得满室尴尬。
一人是手腕处被特质细绳给捆得刺疼,一人是被刚才掌心的温度给灼得胸口乱跳。
最终,二人之间的氛围就这么涌动着尴尬与古怪,一直维持到了分开。
幸矣在尤羡慈的帮助下,被无声无息地送回了幸府。
原来,那陌生的屋子与幸矣的院子,只一墙之隔。
先前听幸府的下人说,隔壁那宅子常年无人居住,但看尤羡慈的模样,却是很是熟稔。
尤羡慈高坐墙头,看着正不紧不慢向屋内走去的幸矣;
脑海里,却无端浮现出了她像是被惊醒的模样。
昨夜的**香并没起什么作用,但等到幸矣身边那个婢女走了后,尤羡慈居然睡着了。
若不是后来常青眼见不对,急忙进院唤醒,怕是真的要出大纰漏。
尤羡慈一直想问幸矣,是不是也在睡着时,做了那般真切到令人惶恐的梦。
但,话到嘴边还是统统咽了回去。
想到这儿,心中不免嗤笑。
尤羡慈叹道,自己居然信起了鬼神一说。
正摇着头,嘴里轻声念叨着无稽之谈,却见原先正端庄回屋的那个背影突然回身,朝着墙头这仍挂坐着的尤羡慈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二人皆是一脸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