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
我们都不知道生命的尽头会在何时触及;
或许是下一个瞬间,是下一个五十九秒,是下一个月升,是下一个日落。
那么,届时,你的遗愿是什么呢?
思南市的遗愿博物馆就这么凭空出世,引发热议。
更令人好奇的,是那唯有被邀请之人才可参观的规则。
不过,遗愿博物馆却是向外公开了一个地址,用以接收大家愿意被展出的“遗愿”。
这令许多想要参观却暂时无法之人,找到了参与的方式。
正于出版社工作的幸矣,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件。
精美的纯黑色打底信封上,是用金线烫画的花纹;
抖落开里头的信纸,上面是一封极其正式的邀请函。
幸矣深感意外之余,便带着邀请函,去往了那已经念叨了许久,想一睹博物馆“芳容”的挚友那儿。
两个年轻的姑娘是孤儿院内一同长大的挚交。
幸矣六岁生日那年,母亲因着工作,需要临时出门一趟;
在离开前,还摸着她的脑袋,柔声轻哄着噘嘴不满意的小姑娘,
“回来给我们小寿星带蛋糕。”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家被远得压根儿就没见过的亲戚给霸占,幸矣也就这么被丢去了孤儿院。
所能被带走的,只是一张母亲出门前,那写到一半的生日贺卡,以及上头压着的一支钢笔。
而看到邀请函的那一日,挚友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个被盒子装着的物件;
随后,在幸矣的面前,完成了一封打算连同盒子物件一起捐出的“遗愿”信。
等来的,却是羊水栓塞的挚友,再没睁开眼。
思绪归位。
梅雨季的思南市被雨水浸湿成深色。
幸矣按着手机上的提示,向着箭头所指的方向缓步走去。
脚下是转瞬即逝的水圈所印出的轮廓;耳边,是不远处的旅团游客们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导游解说。
“现在大家所站在的地方,是我们思南市的市中心——”
于二十一世纪的思南,是一个发展飞快的南方都市;
“大家可以看到,现在脚下踏着的石砖,包括手边的墙壁,都是距今约莫一千四百年左右,也就是当时的大京朝所翻新建造的——”
向前推去约莫一千四百年左右的光阴;
那时的脚下,只是当时大京朝的一条窄长而蜿蜒的南方小巷。
“当时的这条小巷,在一个深夜,无端烧起熊熊大火,任百姓如何努力,都连烧了整整七天七夜——”
当时的那场火,几乎将所有一切可视物皆烧为灰烬;
让人难以释怀的,不仅仅是那些身外之物,更多的,是那惨烈的橘色火光中,一个个再也寻不回的至亲挚爱。
“根据史料记载,火起的源头,正是在——”
整座城市像是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头;
空气里的每一颗水珠,都被包裹上闷沉的黏腻,直直让人胸闷气短。
幸矣随着手机的震动提示,步行导航的界面正显示着[ 0M ]的标识。
面前是那座刚“诞生”没多久的遗愿博物馆;
也是一千四百多年前,那场火灾的起始地。
幸矣紧了紧沾染上雨水珠子的手提袋,抿了抿唇,推开了那扇复古的老木门。
陈列有序的“遗愿”们,就这么进入视线。
一个个捐赠者们用亲身的血肉化作刻刀,铭记下逝去的过往。
那些个再也无法倒转的时刻,就这么化作遗愿,应当事人的意愿,陈列在整洁透明的展示橱窗内。
面前是密集的文字正在无声地叙述着那些既定发生的曾经。
冰冷的笔画勾扯上丝丝缕缕的喜怒哀乐;
它们像个忠诚的侍卫,正手持武器,坚定地守护着身后用以祭奠的展物。
幸矣没再看。
心里头沉甸甸地压了块硕大的石头,馆内整洁清新地被中央空调无声控制在令人舒适的摄氏度下。
除开那日挚友准备好的信件和物件之外,按着流程,幸矣还将母亲所留下的钢笔以及贺卡也一并捐出。
贺卡的后方,是她补充的话语。
新旧字迹于已经泛了黄的贺卡纸页上,像是无声的交接传递。
幸矣想,这不光是母亲的遗物,更是她为之圆满的“遗愿”。
馆内的灯光柔和,亮度适宜。
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透明展台内,被一盏盏橘黄的暖色小灯着重点亮。
本打算就这么回家的幸矣却因着余光的一个扫视,而顿下了脚步。
她侧转过身,一旁的角落里,是一个独立的展台。
幸矣抬步走去。
被罩上透明玻璃罩的物品,分别是一只银镯子,以及一根串有布满裂纹珠子红绳。
银镯子的款式,很是普通;
但,大抵是因着氧化,表面变色发深,光亮不再。
而另一根红绳,则是更为惨烈;
红绳则似是经历了许多年的淹埋,连带着那颗覆满了裂纹的珠子,都像是刚从尘土里找回,灰蒙蒙的一片。
而两件物品的前方,是一张破旧泛黄的纸张,模模糊糊的字迹在幸矣的仔细辨认下,被小声念出:
“可以无悔矣。”
冷气无声运转,陡然降落的温度带来一片莫名的鸡皮疙瘩。
周遭环境转暗,世界渐渐只聚焦在那一小方天地。
幸矣站定在不过一块瓷砖大小的展物台前,定定看着展物;
透明的玻璃上,正随着环境的变化而逐渐显出模糊的轮廓。
来人无声出现,走至幸矣身旁,站定。
“乾坤必有私。”
突然出现的旁人以及声音令陷入低迷的幸矣猛然一惊。
她转过头去,身旁站着的,竟是一个僧人模样打扮的白胡子老者。
幸矣后知后觉地转头打量了一圈周围,她只觉后怕。
环境不知何时已经暗下大半,只留她与这僧人模样老者站定的地方投有一片灯光。
老者并不看她,只双手合十,定定地面向橱窗内的展品,随即闭眸张嘴,无声念着些什么。
迟来许久的恐惧一下子让幸矣再顾不得其他,只连忙抬步向外走去。
博物馆是个三层的建筑。
身处三楼展厅的幸矣刚想冲下楼梯,一旁的电梯门却适时地“叮”一声,自动打开。
她转过头去确认后方,随即慌乱跑入电梯内,按下一楼楼层按键。
电梯未动。
同样的提示音后,重新打开的电梯门口,正静静站着刚才那个在幸矣看来,是凭空出现的老者。
血液仿佛逆流,身上开始抑制不住地冒出冷汗。
人在极度恐惧时,大脑会一片空白,被定格在原地,出现动弹不得的状况。
老者却始终没与幸矣有眼神上的交流。
他向着幸矣走近一步,从手上摘下一串佛珠,随即伸出,递向她。
幸矣大脑宕机,脸上血色褪尽,颤着手,遵从本能接过。
这一回,却意外与老者视线虚无的双眸对上。
他看不见。
未等幸矣做出反应,下一秒,老者双手合十,垂下眼皮,便转身离开。
幸矣僵硬地维持着那个接过佛珠的动作。
电梯门随着感应自动关上,四方的小天地里生出莫名的空荡。
楼层显示屏上,从[ 3 ]跳转到[ 2 ]的那一个瞬间——
一辆长途货车司机多日未睡,现如今已是撑到极致的疲劳驾驶;
红绿灯正由黄转红,但大脑却混乱地任由要踩刹车的力道交替落到了油门上。
马路中央,一位通宵的作者正蓬头垢面、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从不远处的面包店不紧不慢地走至人行道半中央——
因果在此刻发生奇妙的碰撞。
电梯突然停止,呼救按钮无用,手机无信号,求救电话也只是重复着冰冷而机械的提示音。
正当幸矣焦头烂额之际,手上的佛珠毫无征兆断开,噼里啪啦着散落一地。
胸口没由来地发慌,耳边全是珠子弹落,渐渐静止而交错的声响。
一个剧烈的抖动,猝然灭下的光亮,接着是被封闭了的尖叫;
世界重新归于阒寂。
* * *
幸矣再次睁眼时,她居然穿越到了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大京。
她仍旧是“幸矣”,却非先前的那个自己。
幸矣用了将近小半年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也算彻底了解了自身处境。
这是一个被困在后宅且胆小体弱的嫡女。
她能穿越而来,正是因着这个“幸矣”失足落水。
如果说原先在二十一世纪的她已经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那么现在的“幸矣”,则是明枪暗箭,如履薄冰。
心里不禁腹诽,真是谁也没比谁好。
那个未曾谋面的富商老爹,除了这金银财宝,偶尔还会送来几封夹着银票的家书,剩下的,那就是后院满满登登的一群莺莺燕燕了。
一众人表面和气,实则一个两个的都对着那个悬空多年的正室之位觊觎已久,也一心为庶出的那些个子女谋出路。
而这个尤为特别,据说与已故的原配夫人很是相像的大小姐,则莫名就这么被嫉恨上;
成为了众人的眼中钉,心中刺。
前些时日,若不是幸矣想要趁着半夜放飞一下自我,于不经意撞破了后院姨娘们的盘算,只怕今夜,就要如她们所愿了。
细碎的声音突兀,打破这深夜。
幸矣快速从床上翻身而起,将被子堆成有人被罩其中的模样,接着捏上一块浸湿了的方帕,捂住自己的口鼻,就着么钻进了早已为之准备好的空衣橱内。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屋内就被不知名的香味充斥。
很快,外头闪身进了个大汉。
那大汉穿着府内家丁的服饰,口鼻却是被布料所覆,捂得严严实实。
隔着衣橱的缝隙,场景在这漆黑的深夜着实让人看得有些费力。
家丁将肩上扛着的一人甩至床榻,接着弯腰上前似乎还想要做些什么;
但,站在门外用锦帕掩鼻的主谋姨娘却忍不住催促道:
“行了行了,别折腾了,明儿早些来捉现行便是,待久了可别被这香给带倒了!”
房门关合,待到一切重新归于寻常。
衣柜门被小心推开。
幸矣蹑手蹑脚,屏息快步走至窗边,想要把屋内那些艳俗的香味给驱散,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就说你近些时日神情古怪,今日还歇息得格外早,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还没来得及转身,幸矣的后脖颈一痛。
意识伴随着屋内的熏香,快速扩散。
在彻底陷入混沌前,幸矣只听那人说:
“大小姐,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吗?您呀,就别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