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淼淼,在她身侧立了个结界,谢淞便推开门。
想了想,揣上一把先前从破庙里拿的贡果,抖擞抖擞精神,很是轻快地迈步进村寨。
有些激动。
搞事啊!多久没有搞事了!
真是久违了。
谢淞搓一把手,兴高采烈的,村门口看守的狗忍不住都多看了她几眼。
街上村民皆是一脸死气沉沉的模样,瞧她衣着光鲜,看她的眼神带上遮掩不住的垂涎。
谢淞只当无视。
她病怏怏地窝在小院太久,太久没听到人声,情不自禁就跟着凑热闹。
与人争执的也是个外地人,看上去跟闻行差不了太多。出山游历的哪家小弟子,没见过山下的阵仗,三言两语便被梗得说不出话。
“为何进不得?我只借宿一晚,我会给银子!”
拦路的妇人只摇头道:“我们这地方,银子有什么用啊?再说,明日便是祭祀的日子,外人都不许进来。”
“公子看上去便不是我们这群乡下人,细皮嫩肉,我们这茅草房,大概也是住不惯的。”
“那她呢——她为何能进去!”
谢淞没想凑热闹也能凑到自己身上。
她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手,瞎话张口就来:“我就住在里头。”
妇人看她一眼,眼底精光一闪,竟是跟着附和:“是了。我看着这姑娘长大的。”
那人一口郁血堆积。
谢淞怜悯看他。
可惜了这位兄台,你生错性别了啊。
她原本打算就这样进去了,余光却瞥见他腰间挂着的青玉坠。
日光清澈,照得青玉坠纹路清晰可见,其上是一条幼鱼戏珠。
谢淞静静看了片刻。
不曾想此处竟然能遇见师门的弟子。
原本已经抬了的半只脚又收了回来,显露出礼貌的笑:“不介意的话,要不回我家住?”
妇人霎时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哪来的家?”
谢淞无辜眨眼:“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呀。袁大娘。”
妇人气结:“我姓方!”
谢淞敷衍点头:“这差不多不是?”
一旁的弟子:“……”
谢淞撇头,相当自来熟,仿佛要去的真是她家:“走不走?”
那弟子竟还很拘礼,低头不敢去瞧她炯炯有神的目光,耳侧悄然飞上一抹红:“嗯。”
谢淞:“……”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强抢民男。
留方姓妇人在原地,衡量片刻,跺脚去找了大巫。
两人扬长而去。
谢淞手里抛着一个苹果,看着很甜,她不爱吃,扔掉又不太好。
瞥到那小弟子时,却不知为何,不怎么情愿交给他吃。
毕竟自己不要的东西,给别人还怪不好意思的。
她被师兄用辈分压了一头,只敢在外门耀武扬威做个长辈。
自诩也算师姐,关照一下无妨。谢淞开了话头:“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安泽叙。”
安泽叙不知道这姑娘是哪里冒出来的,照先前情形看,也是个外地人,约莫是个游山玩水的闲客,有点自保的本事。
下山的学宫弟子中,他修为仅次于沈修明,探查周围情况的任务,便指派到他身上。
他气息敛得极好,料想应当无人能发觉异常。
哪知身边这人就来了一句。
“滕山啊,许久没去过了。”
安泽叙脚下一个踉跄。
抬眼,傻道:“啊?”
谢淞不解,学他语气:“啊?”
安泽叙浑身紧绷,正视前方,不去看她,端的好架子:“姑娘怎么忽然说起滕山?”
谢淞指着他的青玉坠:“你不是学宫弟子么?”
“幼鱼戏珠,竹侧堂的纹饰——你应当学的是丹符。”
安泽叙望她的目光带上了点惊异:“你如何知晓?”
“在下谢淞。”谢淞拱手笑道,“不才,同在上三宫修习过。按入学年份,大概当得起你一句师姐。”
暗搓搓地占辈分。
“真假?”安泽叙嘴上怀疑,心下却是信了一半,毕竟这等细节,寻常人境的术士并不知晓,“为何从未听闻?上三宫大多弟子,都留在滕山,此行下山的,从未听闻过谢淞姑娘的名字。”
谢淞不答,反倒问起另一件事:“如今崖边的酒肆老板还是楚奚吗?”
安泽叙点头:“闲来无事,便会去喝上一杯。”
谢淞拍掌:“你不知道,当年我入学时滕山是禁酒的。多亏我和楚奚去山下偷运,啊,买,是买了一坛子酒,才说服夫子开了这个先例。代价很是惨重啊!”
安泽叙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脸上狐疑之色更甚,谢淞给他打包票:“这有什么好骗人的,你回去问问楚奚便知晓了!”
安泽叙心道也是,仍是追问:“姑娘,尚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谢淞沉痛道:“后来山下的人找上门来,一口咬定我不仅偷了他们家的酒,还污蔑我杀了他们家的鸡,用鸡血画符诅咒人家。”
“我百口莫辩啊,分明也留了银子,但总归是过不去,夫子严苛,最是不喜。我便被辞退了。”
安泽叙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淞忧愁道:“唉,往事随风,不提不提。”
安泽叙忙不迭点头。
被上三宫除名,想来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叫人伤心难堪。
谢淞又很是兴奋:“来来来,喊声师姐听听。”
安泽叙:“……”
这也看不出半分羞愧的模样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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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淞自然是没有房子的,两人随意找了一处树荫,席地而坐。
此处人少,互相交流起彼此打听到的传闻。
“陆相拜托你们来的?”谢淞思及闻行也提起过这人,“哪位陆相?”
安泽叙:“齐国陆相。”
谢淞把玩的果子停顿片刻,古怪道:“齐国陆相。陆子均?”
安泽叙应声:“是。方才沈师兄察觉太虚岭似有虺王气息,察觉不对,先一步回去,打算与陆老丞相细谈。”
陆子均都老了。
谢淞心想,她这病养得有够久。
面上倒是没显露出异常,云淡风轻道:“我先前在太虚岭见到了。”
安泽叙:“啊?”
谢淞继续道:“不过是一具虺王的傀儡。”
安泽叙:“啊??”
谢淞:“没什么大不了的——等等,你干什么?”
安泽叙猛地站起来,提剑就要往村外冲去。
他决然道:“放任傀儡作乱,不知又要添多少人命,我虽不敌虺王,傀儡还是能够同归于尽的!”
谢淞哭笑不得,赶紧制止这个冲动的傻小子:“诶诶诶,回来!”
“你入门晚,不知道,虺王的傀儡,都有……宿淮上仙的印记镇着,作不了乱。”
她不说还好,一说安泽叙又要泪眼潸然:“可宿淮仙尊……已经去了!”
没去!
没死!
谢淞想扯着他耳朵吼,她活得好好的!
她好想知道滕山那帮人都传成什么样了。
“纵然身死,法力还在。”谢淞道,“你修丹符,应当清楚。”
“况且,”谢淞敛眉,记起当初在山上摸爬滚打的少年人,“退一步说,虺王除了杀了宿淮上仙,还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安泽叙一愣,琢磨片刻。他年岁不大,都是听的别人讲,倒真没想起什么。
随即猛地一摇头,觉得自己差点被带偏,愤愤指责道:“你这退的可不止一步两步啊!我们不能抛开事实不谈!”
谢淞心道她这就是基于事实所做出的推论。
她掸掸衣袖:“不提这些。眼下主要是解救那帮姑娘。”
她仍是坐着,安泽叙先前已然拔剑站直,俯视看她,大眼瞪小眼,片刻,总归还是坐了回去。
谢淞欣慰。
她分了果子给他:“要吃么?甜的。”
安泽叙道谢接过:“谢谢。”
谢淞目光炯炯。
安泽叙:“……”
安泽叙:“……谢谢师姐。”
“我打听过了,再过三日便是太虚岭的活人祭。”谢淞左右看看,传音道,“如果运气不好,我就混进那帮姑娘里。”
“那运气好呢?”安泽叙下意识问。
“他们自己便把我打晕带进去。”谢淞自在道,“省的费一番功夫。”
安泽叙立刻便摇头,颇为不赞同:“大巫法力高深,你孤身一人闯进去,无异于进了贼窝。”
谢淞但笑,高深莫测道:“我自有办法。”
眼看安泽叙张了张嘴,似乎又要说些她听腻了的话,谢淞慢悠悠,冷不丁地补充一句:“你可不要讲你混进活人祭里去啊,当场变性么难不成?”
安泽叙:“……”
他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憋闷半天,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谢淞看上去颇为稳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所以,这档子事还是由我去办来得好。”
安泽叙梗了一会,搜寻一番,把身上的法器和符文挑挑拣拣了一些递给谢淞。
“这些都是防身的法宝,”安泽叙嘱咐她,又拿起一只粉扑扑的纸鸢,“这是在毫无灵气的地方也能传递消息的飞鸽。不需要灵气。”
其它的都还好,谢淞见过,有的都是她自创的,现在看着在后辈手中发扬光大,还很是高兴。
唯独这纸鸢,倒是未曾见过。
“我没见过这个?”谢淞指了指,“剩下的都略有耳闻。”
“啊。这是桃花堂主送的东西。”安泽叙道,“据说上次论剑大会,他像转性了一般,大约受了……仙尊的刺激,把一身身家都输在了楚老板的酒肆里。”
谢淞:“……噗。”
这很牧玄都。
谢淞笑得弯了弯眼,雀跃道:“然后呢然后呢?”
她面容年轻,语气轻快,像是见着了多么稀奇新鲜的玩意儿,安泽叙忍不住心情也放松了起来,他挠了挠头:“论剑大会开的时候,我还没入学宫呢。都是听师兄师姐讲的,说最后是推星宗宗主黑着脸来赎的人。”
谢淞乐不可支。
安泽叙从没见过这样轻狂嚣张的人,纵然是仙尊逝去之日也敢拿来调侃,又想起楚老板每天在酒肆门口磨刀,嘴里絮絮叨叨说宿淮仙尊还欠了她一罐黄桃酒,等着死后渡过忘川记得去找她要。
想来,仙尊在时,大抵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潇洒吧。
可惜他年岁尚小,只能听些口口相传的故事。
注意到安泽叙的目光,谢淞轻松道:“我想仙尊应当希望人们提起她的名字时,笑容多过愁容吧。”
安泽叙点点头。
点头到一半,又想起什么。
他方才是轻松了……但沈师兄他们还有另一帮人,怕是恨不得杀到妖域去,虽然他也恨得牙痒痒,但这位谢姑娘似乎不这么认为。
他默了默,打算先将这一页揭过。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过眼下有一点她说得很对,现在要先揪出大巫。
大巫极其狡猾,出行必有村民围着,他们不好上前,村民虎视眈眈,大巫便安然藏在群众之后。
“如果愚昧是罪。那他们罪不至死么?”安泽叙问。
谢淞摇头道:“世上哪来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我也不信有一个标准,能够精确地衡量世上所有的善恶。”
但是。
“仙门有上三宫的戒律,人界九州有法律。”谢淞道,“道德的事先不谈,有法必依,执纪必严,违法必究。”
安泽叙:?
他乍一听这话还有些古怪,又听谢淞念叨一些令人听不懂的话。
“根据我国刑法第三百条,利用会道门,组织或者利用迷信破坏行政法规实施的,处三年——”谢淞说到一半顿住,才道,“不好意思串台了。”
安泽叙:“……”
真是个奇怪的师姐。
一只鸭子从他们身后摆着脚蹼路过。
时日正好,“嘎嘎”的叫唤,吵得刺耳,安泽叙皱眉要回头,谢淞一胳膊肘将人制到地上,安泽叙头脑发懵,不知怎的得罪了这位师姐,从泥土里蹦出一个迷惑的音节:“昂?”
忽然间一道刺耳的声音从他头顶飞过,火烧火燎,像是哪家烧炭的煤块。几乎擦着他的后脑勺,头发都烤焦了几根。若不是谢淞眼疾手快,估计他现在已经丧失了半边的脑袋。
谢淞这才将人放开,道:“小师弟,出门在外,还是得谨慎为上啊。”
安泽叙吃了一嘴巴的泥,声音含混着:“唔唔唔!”
他也没感知到有什么灵力妖力的波动啊!
“现在可是在人境。”谢淞像是知道他在嘟囔什么,语重心长道,“害人的不仅有妖怪。”
还有人。
谢淞往后冷冷扫去一眼,草丛响起几阵脚步声,那只鸭子歪着脑袋看她。过了会,一个女孩子匆匆跑了过来,也没有多看谢淞几眼,低头弯腰将鸭子抱起来,便一声不吭地走了。
谢淞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