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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勿念,不当替身 第1章 给我送葬

作者:诳言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2-24 00:35:26 来源:文学城

元守五十三年。

三年前,宿淮上仙以万千大妖之名铸成一剑,悚然立于妖域忘川。

剑气浑厚如天堑,自此无妖敢犯。

一剑平荡百年之灾。

如今,滕山的山道也再无大妖大魔,两道的孩童欢快地撒着喜庆的红纸,裁成兔子,飞鸟的样式。

有异乡人好奇:“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要举办百家仙门的论剑大会!”

扎羊尾辫的小孩热情地介绍。

论剑大会百年一办,本该于元守初年便举行,然那时妖域自西方扫荡,众仙门自顾不暇,人人自危,一直拖到如今宿淮上仙摆平灾祸,才想起有这么回事来。

平息灾祸后的第一场论剑大会,也有重振人心,鼓舞年轻弟子的意思。

是以,这场大会备受瞩目,意义重大。

滕山的山道,低处连着人界九州,而登高翻过半山腰的茅云,就抵达了仙门百家,也便是仙境。

“那再高呢?”

“再高的地方,就是上三宫了!”

提到上三宫,异乡人总算恍然:“是宿淮上仙所在的上三宫啊。”

山下的人看不到上三天的风采,人群聚拢在登山道前,折灯笼,放鞭炮,也搞得热热闹闹。

今日天色有异,云彩斐然,厚重的云层里,隐隐传来龙鸣一样的雷声。

“轰隆——”

九天外的雷声,轰然作响。

暮日崖是滕山最适合观夕阳的地方,谢淞戴着梧桐面具,勾了一把马尾草,头顶便是压抑的雷声,两脚悠然地晃荡,底下是万丈悬崖。

她充耳不闻,想起滕山的茅云间种了杏果,前几日见的时候要熟不熟,应当可以吃了。

雷声渐大,乌云拢聚。

底下,几个围观着论剑大会的学宫弟子嘀咕。

“一招制敌!我看这一代学宫宫首,非他不可了!”

“大会都开了。这是哪位高人这时候渡劫啊?”

“劫雷有长这样的么?我怎么没有见过?只响,就是不劈下来。当真稀奇。”

“哈哈哈你是今年刚来的弟子吧?据说宿淮上仙的劫雷就是如此,因她修为太快,往往一道劫雷还没得来及劈,另一道就赶过来了,所以到后来就只是响几声——”

笑声戛然而止,像只鸭子。

“——不对。”

猛地意识到什么。

他们瞳孔震惊,仰头去望暮日崖。

“仙尊又要破境了??这回该破的是什么境界了啊!”

“我记得仙尊之前约莫是渡劫……”其中一名弟子狠狠咽了口水,“……当真要飞升了?”

转眼间,一道佩学宫印的人影猝然飞过。

“沈道友!”

“仙尊她……”

“我已知晓。”

沈修明执着一柄剑,神色匆忙,他只回应一声,几个闪身便向暮日崖奔去。

他走得相当急,身形鬼魅。沈修明刚结束了一场比试,身上招式还没完全消除,灵气逸散,惊飞了一群山间的小兽。

鸟雀掠影。

与此同时,茅云间。

一群人半死不活地爬着山道。

“牧堂主,我们干嘛放着御剑不飞,要爬这山道啊?可累死了。”

“是呀是呀,咱们推星宗又不是剑修,何必非要来论剑大会。”

“凑热闹也得找个舒服的姿势凑吧?”

不如说他们正是瞅准了推星宗只占不战的特性,才有意说加入宗门的。

眼看这群人怨声载道,最前面的玄色长衫的少年人摇头轻叹。

“我昨夜观星象,说是丹雀将星要陨——”

“呸呸!啊呸呸!”

“堂主这话可说不得啊!”

“滕山可是上三宫的地盘!三思啊桃花堂主!”

牧玄都这名是他母亲在桃花开的春日取的,玄都意即桃花,旁人便也唤他桃花堂主。

牧玄都撇撇嘴,随手拽了路边苗圃长的野草,含糊不清道:“有什么好忌讳,我前些年就在宿淮跟前早说过了……”

这话小声,旁人听不大清。

牧玄都本意是前去好歹发个善心看看这死局究竟能不能解。自十四年前开始他便用桃花枝日复一日地推衍,结局仍然不曾更改,倒是宿淮给他传信,说去茅云间,给他留了解局的法子。

他推星宗都解不出来的死局,难道她宿淮就解得出来?

牧玄都第一个不服,他便来了半山腰的茅云间,倒是要好好看看宿淮怎么破这局!

总算走到了苗圃。牧玄都累得大口喘气,看见石桌就扑了过去。

石桌上盛着杏果和山泉水。

“嘿!她还知晓我渴了!真是上道。”

牧玄都欢喜地咬了一口,随即皱成一团:“酸!”

“轰!”

一阵雷声。

牧玄都似有所感,抬眼望向滕山山峰。

几人还在惊叹莫不是宿淮上仙将要飞升。牧玄都耳聪目明,忽而听到山草间传递下来的,乱糟糟的叫喊。

“师姐——!”

“宿淮!”

“你给我住手!”

牧玄都默了默。

想来这劫宿淮果然也不打算躲过去……或者说,她把他引到这儿来,根本就不是为了解局。

牧玄都端起石杯,天光照着,映出一行小字。

——你瞧,这不又被我戏耍了一道吧?

正此时,暮日崖传来一道冷冽的少年音。

“恕我妖域荒芜,不曾有过名工利器。仅以此刀,请杀剑仙。”

这声音如鬼魅幽魂,虽然不大,但是响彻滕山。

鸟雀都静默。

“真的假的?”

“大概又是哪家想踩着剑仙谋名的小弟子吧。不消去管。”

“我想也是,仙尊眼神大抵都懒得去分。”

牧玄都放下石杯。

说了别让她随便捡人她又不听,这下好了,给自己捡了个祸害出来!

“宿、淮。”牧玄都咬牙切齿,发狠道,“有病吧非要自己找死!”

他尚且抱有一丝侥幸,忽而听到旁人惊呼。

“桃花、桃花开了——”

牧玄都猝然回头。

桃花开了。

竟在深秋。

艳丽的花瓣团簇,一张又一张如美人笑。

似是知晓他会来,宿淮在苗圃周围种满了桃花,一瞬间齐齐开放。

香气盈袖,如梦似幻。

又听外面吵吵闹闹。

“杏子红透了!啊,还有那死了的枯松!”

“真是神奇!我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几百岁,小小登山道!”

“先别急。事出反常必有古怪。诸位小心。”

与论剑大会的风雨欲来不同,滕山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

山泉。

桃花。

枯树。

“堂主?堂主?”

旁人小声询问,说出的话连自己都分外不信,稍微都有些被吓到了。

“您怎么……像是哭了?”

“这是千载难逢的,剑仙的半截剑骨。”牧玄都面无表情,语气毫无起伏,“散作灵气,润泽九州。”

“……!”

与尚未反应过来的茅云间不同,许多人正往暮日崖赶去。

然而即使是速度最快的修士,也不能瞬息间赶到。

而已经赶到的几人,皆被拦在界外。

“见过仙尊,夫子。”沈修明气喘吁吁,见着眼前几人。

这几人说出去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沈修明挨个行完礼,落到最后一人,语气不免讶异:“楚老板?”

门口小酒肆的老板,怎会也在此?

但眼下不容他多思考,沈修明急匆匆道:“我见有劫雷,便来了。”

世人只知破境界天道向剑仙遣送只响不落的劫雷,却不知宿淮仙尊的劫雷与妖名息息相关。

每一道劫雷,都是在与大妖争斗妖名。倘若妖名落入大妖手中,其造化难以想象。

宿淮上仙已至渡劫,那么,这道妖名的境界必然在渡劫之上!

落入妖域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几乎是立刻宣判,妖域不日将横空出世一名修为不亚于渡劫的妖王!

——偏偏在这时,宿淮立了结界。

“小师姐到底怎么想的?”沈修明忍不住急躁道,“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楚奚难得没有捧她的酒葫芦,而是手执狼毫笔。

她以山泉为墨,闭目写了个“谴”。

楚老板写得一手好字,但古怪的是,无论如何书写,就是写不完整一个“谴”字。而在今日,她终于能够写完最后一笔。

她睁开眼,又痛苦地扭过头去。

“夫子……”楚奚喃喃道,“我宁愿酒肆的字碑永不完满。”

仿佛有新芽破土,她身上的气息修为止不住地暴涨,然而半点没有突破境界的喜悦。

沈修明震惊之余又大骇。楚老板竟然是夫子门下弟子!

楚奚眼神怆然。

“谴”字最后一笔,得用剑骨的气息。

夫子默然长叹。

剑骨向外逸散,已是来不及。

“夫子!”

又有人来报:“滕山有妖来犯!是洛川的鱼贼!”

“水里的东西,还妄想来争山上的妖名?”

楚奚发狠道。

她满腔悲怄正无处宣泄,执笔狼毫笔尖墨水飞溅,转瞬间往山脚横飞而去!

倘若不是妖……不是那甘愿堕入妖道的人!

为何偏偏是他被宿淮捡到!

结界终于散去。

并未有争斗的场景,结界里的两人极为静谧。

谢淞仍然是勾着狗尾巴草,露在面具外的嘴角似乎勾了勾:“啊,许久不见,我都忘了你叫什么名字了。”

她面前的人影一言不发。

谢淞自感无趣。

她问脑子里的系统:“喂喂?我是不是终于——该下线了?”

系统如往常一样,没有回应。

她穿来这地方已有好几十年,一开始系统和她斗志昂扬,誓要闯出个名堂来,结果不知怎的,大概电量不足,又或者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就沉寂了。

谢淞揣测应该是没电关机了。

她穿进的是一本正儿八经的大长篇修仙文,当的是一个背景板剑仙。谢淞看的时候都没忍心读完,她倒是还没看到男女主后期的感情,据说作者水了三百章还没写到。

谢淞是对乱世里的人命心疼得要死。

太惨了。

这个世道。

或许是上天垂怜,也不忍心,便把她给送了过去。

前期灾祸乱起,烽火连天,作者描写得很详细,但要是怎么解决的,倒是一笔带过:“宿淮上仙一剑封妖,三剑开山”。

谢淞奔波了大半辈子,就是为了这四个字。

一剑封妖。

宿淮上仙也便是男主——叫什么来着——谢淞没记得,总之,是男主的金手指。

书中提,宿淮上仙不敌劫雷,临死之前,将一半剑骨润泽九州,另一半剑骨被修习妖法的男主捡到。

等男主日后统一妖域,九州人间,和忘川妖域,从此真真正正地能够算得上一句“天下太平”。

起先,谢淞也提剑去过妖域,她当然能够斩杀妖魔,却斩不断妖名。

因她是人间的剑仙。

所以她没日没夜地奔劳如此,没有了系统,最后一个可以说些家乡话的也没有了。

系统告诉她,如果想要人间安定,就必须时时刻刻戴着梧桐面具,直到剧情结束。

如今,她甚至想不起自己原先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退休。

应当是总算能够退休了吧?

几十年了,她终于可以看看自己的模样,这算是她与家乡唯一的联系了。然后找个地方,逍遥自在。

因此,谢淞的语气算得上温和,对面前这位幼年期男主莫大的欣慰,像是某种传承。

感觉自己像送学生上考场的班主任。

“以后就是你的天下了。”谢淞道,“我将剑骨送你,不要让我失望。”

“是借。”

站在她面前的人唐突开口道:“我必然会还给你的。”

“别死,别死……”他的声音格外低沉,干涩道,“求你。”

天空雷云密布。

宿淮上仙不敌最后一道劫雷,妖名落入无名之人。

一半剑骨逸散,润泽九州。

谢淞感知到山脚妖物的躁动,蹙眉道:“这帮孽物……真是找准了缝就想钻进来。”

“我是镇不住了。”谢淞望向他,“你知道该做什么。”

-

元平十三年,太虚岭。

太虚岭灵气经年累月,近乎竭泽,山中妖兽村民寥寥,只剩一座石做的破庙,看起来有些供奉的香火。

几根残烛孤零零地伏在香案上,明明没风,烛火却晃得厉害,银箔纸钱更是比外边的风雪还颠,呼啦就往人脸上糊。

庙里的人没敢动,恨不得掐诀把自己也捏成个不会动的王八石头。

到底是年轻人胆量大,看起来是个刚下山的小弟子哆哆嗦嗦地开口:“这是闹鬼……还是妖啊?”

没人理他。

他把衣领翻折高一点,挡住那跟下刀子一样的纸钱,不死心,又问:“咱们到底还要不要抢香火啊?”

须臾,香案底下终于冒出个清亮的声音,鼻音很重,似乎刚醒,倦意很浓地问:“什么香火?”

也没人答她的话。

一个藏在门外的人兀自嘲道:“还抢?怕不是有命抢没命接。这么邪门,不是盘踞着什么大妖,就是忘川那帮厉鬼护着的地儿。”

抢香火这名听上去便是个损阴德的活计。照理说,宿淮上仙刚平祸息灾不久,妖域被封,忘川不渡。即使人境百废待兴,也不该走这邪门路子。

但太虚岭毫无灵气,虚透了。

不仅虚,还毗邻妖域。

活命倒是容易,活得好就只能走这种歪门邪道。

从死人身上捞财聚灵,确凿是没人管。只有那些世家仙门通常都布了结界法术,以防有缺德的掘坟。太虚岭这种地方,偏僻荒芜,活人都顾不过来,谁管死人?

几个来抢香火的人,想到这层,皆是心虚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哪能想这么偏僻的地儿,还能撞上个有人护佑的庙。

是人是妖先不论,总之是个惹不起的主。

许是这修仙的小弟子开了个话头,几人三言两语聊起来。大抵琢磨着要葬在这儿了,不如说点活人话。

“能出去就好了。”

“还想出去?老李离门三个时辰,他那胳膊肘子就被扯成几片扔了回来。”

“这供的到底是什么神佛妖魔,这么邪门?”

“你敢看?”

“可别。我还惜命。”

几人碎碎叨叨乱扯一通,那伏在香案底下,最先搭话的奇人冷不丁又来了一句。

“抢香火?”

咋的?您那儿是跟咱们这有什么山高路远吗?才反应过来。

几人腹诽。

“难道你不是来抢香火的吗?”

“啊。”那人听着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声音清凌凌的,倦意没了一大半,但仍是懵懵的,“昨晚随便找了个地儿借住,刚睡醒来着。”

得。不知道又是什么神人,一找一个准的邪门处。

还睡香案底下。睡老大半天。

不仅心大,并且奇葩。

真神人也。

这帮人嘴角各抽一阵,转而去问唯一一个看起来有点用的小弟子。

“诶,那小子,你不是刚下山,你就没什么法子找你家师兄师姐来救命?”

小弟子沉默,随即道:“你猜我为什么来抢香火?”

“……”

那提问的人忽然心一梗。

“在下闻行,师门三空——钱空,灵气空,法宝空。”

三空门的小徒弟闻行悲从中来,要哭不哭,掬一捧心酸泪。

“除开我那个八百年没见过的师父,师门上上下下就师兄与我两人。我日日独自一人洒扫,打坐,修炼。就这样,还得把每天炼得的灵气供给师门的立宗碑,以去浊尘。”

“……那你师兄呢?”

“说追道侣去了。也不知这几十年见着影子没。”

“……无意冒犯。”

闻行唉声叹气,又望一眼晦暗天色,突然蹦出一句:“我觉着,护着这庙的,兴许是妖。”

屋内的人皆诧异看他:“何出此言啊?”

“师父留有一本杂记。”闻行道,“刚想起来。杂记写大妖喜人气,就爱装神弄鬼,借住庙中,久之便当自居之所。还有些胆子小的,便化作人形,扮作旅人香客,来破庙歇脚。”

“妖格外喜好化作无辜稚童,或貌美少女,以放松人警惕。若身无长物,可假意逢迎杀之;若剑在手,遇则杀。”

这话刚落,破庙的铜锁忽而被人礼貌叩了三下。

一道甜甜的童音响起:“有人吗?我在山中迷了路,想暂住庙里一会。”

庙内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惊疑不定,对视几眼,没等商量好对策,又听那童声道:“瞧这破门,我又做作什么,直接进去吧。”

苍天化日啊!

装也不装!

真是妖怪护的庙!

悚然一惊,没来得及做反应,脚步声已然踏进。

真是个裹着戎衣的孩童……至于那人皮底下到底是不是个人,就另说了。

那孩子瞧不出男女,脖子边绕一圈洁白无瑕的绒毛,衬着憨态可掬的小脸,粉扑扑的。听声约莫是个女孩。

女童仔细打量着庙里的人,盯过去,被那眼神看中的人皆是一凛。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过一圈,才轻声开口。

“啊呀。这儿怎么有没送完的葬呢?”

送葬?

没送完的葬?

谁的葬???

这话刚着地,众人脸刷得死白,跟葬了也没差不太离了。

闻行胆子奇大,还敢问:“小娃娃,此话何意啊?能否解释解释?”

问完没忍住,师门教的热心肠涌上来:“你多大了?你家大人呢?”

门口几个人瞪着闻行。

勉强忍住吐槽。

有病啊你去问这个明显就不正常的小孩!是要做什么好事吗?把更大的妖怪招过来吗?

“字面意思啊。”

小孩自然忽略了闻行的第二个问题,无辜地扭过一个脑袋,就是这话说得怎么听怎么让人毛毛的。

“你们出不去,是葬一半,送葬的人跑了。生灵魂被拘在这儿,没力气,走不了。”她个子小,明明是仰视,偏生讽笑道,“还想抢香火,人家把你们吞进来,就是为吃了你们攒力气。”

“那……”有个门外的汉子,小声问,“生灵魂在哪啊?”

小孩摇头晃脑一番,才道:“你们瞧不见,就在庙里吧。”

又是一阵抽气声。

“这么些时辰,我就跟个鬼一起呆一屋?”

“妈呀!我要下山!”

“这么说来,那个姑娘不是跟鬼睡了一宿?那她还是人吗??”

“瞎说。我必然是人。”

长长一条香案帘子,总算被掀起一角,露出个模样极其出挑的年轻姑娘,乍一眼瞧着估摸二十出头。

她不急着出来,反倒是先去抖帘子的灰。

小孩离得最近,冷不防被一呛,惊天动地一阵咳嗽,带点怒气:“你干嘛!”

“做好事啊。”这人轻笑一声,青衣如松,与门外风雪映衬,愣是半点不沾尘埃,掸掸灰,略带嫌弃道,“瞧这灰,多重。”

小孩:“……”

那还得夸夸你不成?

“在下谢淞。”

谢凇气质冷淡,说的话倒平白增加几分戏谑,缓慢坐直,终于得观面容。

柳眉星眼,五官疏阔。

若是不笑不语的话,此人便跟风雪拟态似的,不带丝毫温度的凉薄。

庙里的人瞧这姑娘安稳自在,就这样掀半边帘坐香案底下,不禁想,这确实“在下”。

他们打量时,谢淞也挨个扫过去。

刚进门的女童故作玄虚,身份看不分明,但无论灵气还是妖气都空空荡荡。像是狐假虎威,听了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就来吓人。

四个装束樵夫的大汉,健硕壮实,然惊吓过度,手脚乏力。

一个年纪十六七的小少年,大概就是那三空门的小徒弟闻行。灵气稀薄,法式不知如何,是个筑基。

有一个算一个──

都不能打。

谢淞敛了神色,接着乐呵道:“大家相逢即是缘啊!”

没等几人再度开口,她转向女童,直截了当地问:“你说说,怎么出去啊?”

小女童森冷一笑,轻声道:“要么被吃掉……要么,就把生灵魂好好地送走。”

“送走送走!自然是送走!”

众人忙不迭叫唤,谁想被吃掉啊!

闻行旁观着,觉这几人都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这小孩是妖是鬼都没说呢?鬼话能信?就被牵着走?

他扯一下香案的帘子,用气声跟那位睡了一整日的姑娘交谈:“喂。你觉不觉得,这小孩不对劲?”

谢淞相当认同地点头。

“谢淞姑娘,在下三空门弟子闻行。”闻行仿若找到知音,激动道,“我就说!这荒郊野岭哪来的小孩!她决计不简单!怕就是这拘着的生灵魂,不仅要生吃人肉,还要咱们白打工帮她送葬!”

谢淞看他一眼。

不知为何,闻行莫名从那清清凌凌的一眼中,读出某种类似长辈怜悯的关爱。

闻行:?

-

这小孩可以是人,是妖。

但绝不是什么生灵魂,或者渡忘川的鬼。

谢淞慢条斯理,指尖轻轻捻香灰。

凡灵体,不敢惹香灰。

她刚泼了一把到那女童身上,也只是咳嗽几声。

不过管它是妖是鬼,谢淞倒不紧张。想她前半辈子好歹也算是个上仙,还能被困在此处不成?

正暗下思忖,那几人听由小孩吩咐,正哆哆嗦嗦地捣腾起木盒,忽地惊呼一声:“仙尊!”

谢淞:?

怎的,这帮人难道真有慧眼识珠,一下叫破真身?

只是听着不似惊喜,怕是青天白日里撞鬼。

小孩不耐道:“咋咋呼呼的,叫魂啊!”

“宿淮上仙啊!竟然是宿淮上仙!”

“难怪有人护着!竟是上仙!瞧咱们这事儿干的!怎么来抢仙尊的香火——哎呦!”

那小女童一听这名,便突然默不作声了。

谢淞稀奇:“你们还知道宿淮上仙?”

其余几人群情昂扬。闻行格外激动,那飘摇的纸钱都散了些。

“纵观九州两境,何人不知仙尊!”

“妖物祸害人境久矣,是宿淮仙尊封了妖域,又一剑锁死了两界忘川,才换得如今安生日子。”

“仙尊不求功名利禄,不求长生富贵,无人知其真容。但凡身陷囚境时,若是能瞧见散落的梧桐叶,便知是得救了。”

“那段时日,逢开年之际,君主必得摆滕山剑阵,请剑仙护佑。”

哎呀。怎么突然夸她呢。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谢凇略微颔首,搓了搓鼻尖。

便听几人话锋陡然一转,唉声叹气,仿佛怅惘暮春凄雨:“惜哉,惜哉。仙尊命坎,早早撒手人寰。”

“谁能想到下场落得如此惨淡,就由咱们送葬吧。”

早早撒手人寰,命坎艰难险阻的谢淞:“……”

发出跟先前众人同等的灵魂三问。

谁?

谁的葬?

送谁的葬??

闻行无比动容,抹一把眼睛,拂袖去擦布满青苔的石碑,显露出一个雕花小楷刻就的名字。

他伤怀道:“竟是仙尊的庙。”

“仅数百年,仙尊的庙已然如此破败。不知老人家底下过得好不好。”

屋内一片惨惨戚戚,隐约竟有啜泣之音。

谢淞心情复杂,有点听不下去。她是死遁了,偶尔听些闲言碎语,坐不住便可偷溜。

但,眼前是走不掉的。

不仅走不掉,一大帮壮汉小伙还在自己跟前哭丧。

——还哭的自己的丧。

——还叫老人家。

很难绷得住。

谢淞道:“……如若当真是仙尊,还把你们拘在这儿,这作风可不大正当啊。”

闻行铿锵有力地反驳:“仙尊此举,必有深意!”

谢淞:“……”

谢淞:“行。”

那你们要哭哭吧。就不打扰了。

“据说人死前怨气不散,便凝成厉鬼。”闻行凄苦道,“仙尊逝前遭那样一场大叛,定是心灰意冷,怨气冲天,才会沦落这般田地,绝非她本意。说不定一边深染愁苦愤懑之疾,一边痛心身不由己。”

很好。把她坎坷崎岖的心路都填平了。

谢淞面无表情,听闻行声色并茂。

“我等必然好好送完仙尊最后一程!”

闻行刚立完誓,就听那姑娘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闻行稍愠,正色直言:“庄重。谢淞姑娘。”

在几人谴责的注视下,谢淞勉强站直了些。

她行了个不大规矩的礼,道:“抱歉哦。”

她不端庄。

放飞自我~

大概是个死遁替身马甲万人迷火葬场齐飞的大杂烩(x)

一上头又激情开坑了,攒稿……下次一定!

*修文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给我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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