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 拨千斤 第21章 第 21 章

二十多年前，李琮栖的母亲，当时的晏国皇后聂氏全族因巫蛊祸乱被判满门流放。自此，随大晏立国而起的永州侯府荣耀百年，一朝覆灭。

真相早已盖棺定论，历史上也不乏皇帝收拾外戚血流成河的惨剧。身为立于权力中心的皇子，李琮栖不难理解这一切。让他郁结于心忿忿难平的，也不是真相，而是由这件事所引发的后果。

在流放途中，侯府七十余口尽被屠殁，只活下来一个重伤的聂俞川。

侯府出事的时候，李琮栖才三岁，并未感受到外公一家的惨烈和母亲的绝望。但这事对他的影响，却不可谓不深。

他相当于在三岁时，就失去了母亲。

母族遭此祸难，作为与之一脉相承的皇后和皇子纵使没有牵涉其中，也不可能全然无虞。

皇后聂氏育有三子，嫡长子少时便被立为太子，可惜未及冠龄就因病离世，此后太子之位一直空悬。饶是朝臣多次上疏陈情王朝没有太子的弊处，先皇玄武帝也不为所动。

永州侯府覆没，是在太子死后。

皇后嫡次子李昀嵇彼时年已及冠，封肃王，在宫外建府。三岁的李琮栖养在宫内，按照规制交由乳母抚养。侯府出事后，李琮栖和皇后一起被禁足于宫内。皇帝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他们，永州侯全府在流放途中惨被屠尽的消息便递送到了京中。

皇帝铁腕治国，杀伐果决，向来宁可错杀也不肯错放。他既判了永州侯府流刑，就是暂且未动杀心。此事反而让他意识到，朝中势力暗涌，他需提防的何止一个永州侯。

是以，囚禁了不足三个月，皇帝便借永州侯府被灭门一事，宽宥了皇后母子三人。就算是此前一直上疏奏请皇帝废后的部分朝臣，也突然没了声音。

大臣们最是了解皇帝的脾性，有时候皇帝不是拿不定主意，而是没有人推波助澜，做皇帝的借口。而当皇帝不需要找理由，毋庸讳言的下圣旨，那再没眼力的上奏谏言，就是找死。

皇后母子三人的一切都维持了原样，看似并未受到永州侯府的影响。然与家族感情牵绊深厚的皇后，在侯府灭门发生的一年后，便用匕首自裁于李琮栖身畔。

那时李琮栖四岁，时隔一年未见母亲，却在记事儿后第一次与母亲亲近的当夜，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尸体。

皇后聂氏用刀划破了脖颈，血液迸溅到了李琮栖的身上脸上，但他并没有立时醒来，而是安安稳稳的与母亲的尸身睡了一夜。

四岁并不是一般孩童的记事儿年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记得自己四岁时发生的事情。可怜李琮栖，是如何也不能忘记母亲死在自己身边的事实。这个事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他的梦魇。

母亲去后，兄长李昀嵇昼夜陪伴尽心庇护李琮栖。李昀嵇性平和仁善，忠厚孝顺，喜丹青词赋，本没有承位之意。后来因李琮栖被留在南境而惊恐忧惧，殚精竭虑，才生出了谋求皇位的心思。

当然，仁孝的肃王李昀嵇能够荣登大宝，李琮栖才是背后最大的功臣。自古以来，通往帝位之路都免不了尸山血海，冤魂白骨。只有皇兄登极，他们兄弟二人才能活命，他才有可能查清永州侯府覆灭的真相，以慰母后的在天之灵。

在幼年李琮栖心中，还是在意真相的。长大后了解见识过了政治权术，他对当年内幕的追逐，顺理成章的就转变成了对参与者和受益者的剿杀。

李琮栖无法忘却三岁的那一天，母亲死在自己身旁的那一幕。所以之后他最为看重的，就是皇兄的皇位。

只有皇兄登极，他们才不会落得永州侯府那样的下场。为此，他会鞠躬尽瘁，不惜一切。

如今，李琮栖已然想通，当年永州侯府之祸，或许仅是因为帝王的猜忌。完成了扶助李昀嵇登位这件心腹大事之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移到了清算报复上面。

晏国开国后，太祖皇帝大封功臣，四公十二侯。到先帝朝时，已有许多侯爵家族式微，朝廷中枢无人，袭爵之后，做了富贵闲人。而因着皇后的关系，外戚一族永州侯府却权势煊赫，如日中天，无出其右。怎能不被帝王忌惮。

先皇已逝，此事也就变成了尘封的定案，没有再纠察的必要了。然灭掉永州侯全族七十余口的幕后之人，却是李琮栖心中的症结。

杀掉失势侯爵的全家并非难事，但需要理由。

为私仇，或为利益。

李琮栖纵使身份尊崇，手眼通天，百官畏惧，却一直未能找出致使永州侯府被屠杀灭门的幕后凶手，这让他感到不安。

权力越大，可掌控的东西越多，他的不安之感愈是强烈。仿佛深陷进了谁人的股掌之中，被暗中窥望，被戏耍愚弄，甚至是被利用…

自己却毫无察觉，宛如盲目。

不过即便没有答案，怀疑对象还是有的。永州侯府覆没后，破例受封国公不久的富贵闲人吴敬，势力开始崛起，家中青壮年逐渐崭露头角。更巧的是，从永州侯府内搜出关键罪证的禁军将领，正是吴敬的庶弟吴援。

李琮栖不仅怀疑永州侯府一案有吴敬的推波助澜，乘间投隙。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吴敬的手笔。

吴敬是开端，是起因，也是改变他人生的罪魁祸首。

没错，李琮栖想要扳倒吴敬，并非是为了永州侯府，而是为了他自己。纵使他现在权势滔天，一人之下，风光无两。母后血溅身畔的模样，也是伴随他终生的噩梦。孤苦的童年，天伦之乐的缺失，更是此生最大的憾事。

吴敬本是刑部的四品官员，因其妹被先帝看上入宫为妃，他成了国舅爷，与皇族攀上了亲戚，其弟其子也被提拔到了禁卫军之中。后来先帝前往泰山封禅，返回途中遭遇刺客埋伏，其子勇武护驾，命丧当场。

因亲眼目睹了吴敬之子的忠武跟死状，也为了安抚吴敬的丧子之痛，玄武帝便破例封吴敬为国公。不过比起永州侯府的功勋和在朝堂的根基，裕国公起先只是徒有其名并无实权。直至永州侯府获罪覆没，裕国公才一朝崛起，立威于朝堂。

吴敬名义上有五个儿子，但亲生的只有次子吴泰和四子吴骁。护驾先帝死的那个，是长子，亦是养子。

新皇登基后，李琮栖一直在派人盯吴敬。不过这厮确实废物，没胆子惹祸，为官规规矩矩，无从下手置之死地。恰好不久前发生了贩夫杀人案，案中死去的婢女，乃是吴骁院中的洒扫侍女。后又经历了法场劫囚。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吴骁身上巨大的破绽。可从他入手，找吴敬的晦气。

却没想到，盯吴骁的时候，又在长升殿后院有了意外收获，于是便顺水推舟构陷吴骁。

即便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吴敬之罪，李琮栖也要想法设法消解一下心中的怨气。若是手握重权都不能随心所欲，那权势之于他，又有何价值呢！

当年为救先帝而死的不是吴敬亲儿，却令吴敬全族鸡犬升天。如今给他添点麻烦，有何不可~

至于伤了姜煊的真正刺客，他不过是想着南下顺路调查一番。看看是否与前几日的法场劫囚有关，能不能挖出什么来。

如今既有物证牵涉到了三皇子李晌，李琮栖自然不能放过这条线索，得更加盯紧小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