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月吃饱喝足后,端坐在桌案后,看着面前铺好的纸张,惘然怔神,在想该怎样编故事。
黑衣男既知道长升殿后院的事,那么对此,她只能承认。不过关于她的来历,须得仔细斟酌,一人揽罪,自圆其说,抹掉林府。
那边厢,叶飞惊进门,从腰间拿出了封信件,双手呈上:“荧州那边送来的。”
信的封口处用承王府专用的封漆印信订的严严实实。李琮栖拆开封印,看过信后,即放在了案上,神色莫测。
叶飞惊眼怀期待的看着王爷,见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拿过了案上的信纸,自己看。
随着视线下移,叶飞惊双目逐渐瞪圆,一脸的难以置信。
“那把匕首,竟然是三皇子的?!”
小哑巴竟然和三皇子有关系,这谁能想得到啊!
“还是早些年西梁的纳贡……”
皇帝目下就五个孩子,三位皇子,两个公主。大皇子李晌,嫔妃所出。二皇子李旸,皇后嫡子,今朝的太子。
皇后曹氏本来育有两子,嫡长子李旸,和五皇子李暖。然在皇帝登基之日的二王叛乱中,逆贼挟持了皇长子李映和五皇子李暖。为求稳妥,李琮栖选择救下了年长的李映,六岁的李暖因此被叛军削了头颅,横死殿前。皇帝也就少了一个儿子。
皇帝登基后,正妻曹氏名正言顺被册立为后,皇后嫡子李旸为太子。因着皇帝不好女色,少幸宫妃,是以子嗣不丰,即便大皇子年过及冠,已经到了去封地就藩的年岁,皇帝也未放他走,依然留在京都建府而居。
李琮栖早年远离京都,回京后事忙,与皇帝的几个孩子仅是礼节上的交集,并未给予太多关注,只有大皇子李映特殊一些。因乱军之下的救命之恩,李映虽然表面上与李琮栖并不多亲近,但李琮栖知晓,李映是记得这份恩情的。
至于三皇子李晌,年方十八,封礼王,去年才离宫建府。李琮栖对李晌所知不多,偶听得皇兄念叨两句,说的尽是一些日常琐事,只知道是个规矩的孩子。
韩肖信中说,他派人向三皇子身边的亲信宫人打探过,还到过三皇子在宫外常去的几处场所亲自问询,只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三皇子身边从未出现过哑女。也尚未发现三皇子与死去的南昭郡王之间有所关联的线索。
信中还说,南昭郡王的案子,最终被定性为了意外。酒后如厕误入厨房,掉进油锅一命呜呼。
吴骁没有被牵扯进来。
当晚时间仓促,叶飞惊栽赃吴骁,也只是把吴骁身上的物件儿放在了案发现场。事关两国关系,国之安定,叶飞惊也未下狠手折辱尸身制造假象。反正无论如何也查不到承王府的头上,线索给到了,他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去。
李琮栖对这最终结果倒不意外。这样定案,对南昭国更好交代。不过他本以为会是吴敬父子绞尽脑汁损兵折将大费一番周折才能平息此事,万没料到会有掉进油锅这种诡怪死法来助吴骁脱罪。
大理寺卿薛展人称神断,他的母亲是锦贤公主,先皇的亲妹,李琮栖的姑母,父亲是奉阳侯薛俭。薛展是嫡长子,其后还有庶出的弟弟妹妹。他出身尊贵,却不拘小节,喜好验尸破案。传说中智力超绝,向来秉公执法,在百姓中也有薛青天的美名。
如果薛展不是浪得虚名的话,那他该不会主动去做这等亏心之事,在事发现场有证物可查的情况下就制造假案。哪怕是为了顾全大局,这假案的行成也太麻利顺当了些。
不过多猜无用,不管其间发生了什么,这桩事都透出了一个信号,预示着,无论过去大理寺卿与裕国公之间有无私交,今后也肯定会因为这个事而有所丝连了。
李琮栖对薛展本无注意,此事之后,倒是得对这位鼎鼎大名的大理寺卿用点儿心了。
叶飞惊当然不知道李琮栖心中所想,他最关心的是女刺客与三皇子的关系。主子对此一语不发,他却忍不住了,斗胆说道:“王爷,女刺客会不会是三皇子的……”
叶飞惊顿了顿,见李琮栖抬眼,才接着说:“会不会是三皇子的相好。平时就养在长升殿里,不见别的客。”
官宦商贾因名声或家规等多重因素,包养青楼女子甚至买良家子养外室都是极其寻常的事。李晌刚刚离宫建府不久,年纪尚轻,依然处处被母亲王贵妃管着,不是什么人都能往府里领的。长升殿是歌舞坊,逢年过节,皇宫宴饮,都会选择那里的舞姬进宫献艺。所以天潢贵胄达官显贵们出入长升殿,不是什么稀奇事。如果女刺客是风尘女,那么一切似乎都可以说得通了。
李琮栖给小哑巴看过了“手相”,本来觉得她左右不过一个十三四岁,有点小聪明却又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就算身份可疑也不可能坏了他的事。如今京中的消息到了,知她可能与三皇子有所关联,这让李琮栖又不得不慎重起来。
数日前,京都西街的法场上被劫走一名死囚。劫犯有两人,混在观刑人群中,身手了得,在场官兵三两下就被砍杀干净。之后二人带着囚犯上了前来接应的一辆马车,向西门驶去。
至于囚犯,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一个给京中各个府邸衙门送菜的贩夫。而案情,亦是清晰明了,此贩夫因感情纠纷杀死了两个人。
死者一个是丞相府的厨子,一个是裕国公府的婢女。
大理寺少卿聂俞川到案发现场走访调查,通过与死者共事之人的供述,抓了嫌疑人。后又由他审理,并未动刑,嫌犯就招供了。
犯人与裕国公府的婢女相好,后来发现婢女与丞相府的厨子有一腿。趁着去丞相府送菜的工夫,找厨子对峙却被狠狠羞辱,一怒之下便痛下杀手。晚些时候,又在裕国公府的后门外约见了婢女,一言不合两人吵了起来,他就亲手掐死了婢女。
贩夫交代,他是觉得杀厨子的事情瞒不过去,自己迟早会被官府查到,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婢女,让她先去九泉之下等自己。这也是他没有狡赖直接认罪的原因。
大理寺衙门能人辈出,寺卿薛展在未及及冠之年便破获了多起奇案,名满京都。如今才二十四岁,就已升任大理寺卿一职。薛展身边还有两位助手,也相当出色,精于刑讯,各有手段,俱是机警敏捷之辈。一个是聂俞川,一个是孙角。
其中聂俞川审案不喜动刑,擅长攻心使诈诱犯人招供。厨子和婢女的命案比聂俞川以往处理的那些案件都要容易,调查过程顺当,人犯认罪也快,并且没有用刑,任谁都不会觉得其中能有冤情。
一个如此简单明晰的案子,因着一场光天化日之下的劫囚,就变得复杂起来。不得不惹人怀疑,其中是不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啊?
譬如说,这个被救走的贩夫还有其他身份。
那会不会与丞相府和裕国公府有关系呢?
不然什么人能有本事从京都的法场上劫人啊,不要命啦!
晏国帝都荧州,富庶繁华,太平安乐。盛世之下的寻常百姓连当街掳掠财物都不曾遇见过,遑论抢囚犯还杀官兵的。目睹了法场劫人的民众无不震撼,口口相传,劫犯二人被说成了拔山扛鼎,神功盖世。若非两人干的是不法之事,就要被传成战神转世了。
不过一天的时间,京中的大街小巷便都在议论这件事了。最大的茶楼绮文院更是在隔天就把此事编成了故事,在店里开讲了。
绮文院编排的故事中,对策划劫囚的幕后之人身份并未明说,但却极尽渲染了劫犯的能力。敢问天下间,除了大权在握的官宦权臣,谁还能有这个本事培养或是雇用那么强悍的杀手去劫法场。
指向不言自明。
百姓心中亦各有猜度,暗自分成了两派。
发生在京都法场的劫囚,自晏国开国以来,这是第三次。
前两回,一次是因祸事败露而被贬黜的四皇子的党羽,一次是因叛乱被诛的三皇子的老师。被劫走的皆是贼首麾下重要幕僚,而策划劫囚的人,也都不简单。
这次的贩夫案,表面上看是使女佣工这等小人物间的冲突。可其背后的丞相府和裕国公府,又如何忽略得了。
在劫囚案发生之前,李琮栖饶是皇帝胞弟,身份尊贵手握重权,也不可能手长到干涉刑部和大理寺的刑狱断案上来,更没道理连别家的使役冲突也要过问。然若发生了当街劫囚这样的事情,那可就不同了。
事涉裕国公府和丞相府,关乎朝堂安稳,国祚延续。李琮栖不信除了自己以外,会有人想要追查到底,并有能力将这一切弄个水落石出。是以在得知杀人劫囚这整件事情的经过后,他就盯上了裕国公府。
于他而言,对付裕国公府,既可为真相,也可为私仇。
成事者,不拘小节。
反正他想要的,是将裕国公拉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