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耳边刘楚玉的哭泣声声入耳,可一片白雾笼罩,让刘子业迷失方向,一步一步无止境、无尽头。
随着一碗碗药汤送进临华殿,时间转眼又过了半月。
“咣当”一声,药碗落地。
“公主,太子醒了。”看着刘子业睁开双眼,采星欣喜道。
刘楚玉趴在床边,被采星惊醒,抬头对视上刘子业,楞了半晌,不敢置信般往前挪了半寸,伸手摸着刘子业的脸庞,眼泪早已浸满眼眶,喉头哽咽,竟发不出一声。
采月上前扶起刘楚玉,给张太医挪位置施针,刘楚玉在旁盯着刘子业不敢移开分毫,生怕闭眼刘子业就又睡过去。
随着张太医将针扎进穴位中,刘子业闷哼一声,刘楚玉连忙上前查探,刘子业嘴唇微颤,突然情绪激动起伏,呼吸急速,手指更是一寸寸扣紧刘楚玉的手臂,喉咙嘶哑,神志不清的喊叫。
“怎么样了?”刘楚玉看着张太医给刘子业切脉半晌却沉默不语,心中慌乱道
张太医起身行礼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太子面色淡白、舌淡、脉虚,心气不足,鼓动无力,有心悸怔忡、气短胸闷之相。”
“什么,气短?”刘楚玉看着满头大汗的张太医心中升起不安的情绪道
“这,这恐怕,”张太医踌躇不言
“到底怎么了。”刘楚玉怒拍木案道
“恐怕是逍遥散。”张太医低头一字一句道
“逍遥散,这是何物?”刘楚玉疑惑不解道
“逍遥散,源于西域,本在止痛之物,但久治后发现,病患长期服用会导致沉迷幻境、无法自拔,宫内俗称五石散。”张太医道
“五石散!”刘楚玉震惊得后退两步。
采月道:“恕奴之言,此物不是早被列为禁物了吗?宫中怎么还会有?”
“恐怕是太子受刑时被叛贼故意为之,难怪太子明明伤口逐渐渐愈合却久久未醒,原来是逍遥散的缘故。”张太医道
在银针的刺激下,刘子业逐渐发狂,在床上蜷缩呻吟,疼痛难忍下,用头砸向床柱,刘楚玉顾不得其他,抱着刘子业道:“张太医,你是太医院院首,我命你一定要太子治愈。”
张太医将指挥医师将布帛困住刘子业的手脚,不让他在有自残之举。
看着愈发暴躁的刘子业,张太医叹息道:“回殿下,五石散成瘾性极强,臣只能先用药,让太子处在昏迷状态暂蔽五感,等太子身体恢复气血后,再行戒断之事。”
看着痛苦挣扎怒喊的刘子业,刘楚玉只能将他牢牢抱紧,忍痛看着医师等人用布帛塞入刘子业口中,替换出自己已被咬的鲜血淋漓的手腕。
直到刘子业力竭后昏迷,刘楚玉握着包扎好的手腕,抬头环顾四周,对着内侍、医师,刘楚玉逐字逐句道:“今日之事你们若敢泄露分毫,我必定让你们死无全尸,连同九族一个都不会放过。”
“臣、奴不敢。”众人看着杀气外露的刘楚玉皆跪地道
随着刘子业气息平稳,众人退出内殿各司其职,刘楚玉抬袖擦去刘子业满头虚汗,留采月看守后往含章殿走去。
含章殿内
王宪嫄听闻刘子业服食五石散,踉跄两步,孔嬷嬷连忙上前撑扶。
“怎么会这样,子业现在如何,我得去看看。”王宪嫄焦急道
“大嬢嬢,现在已过晚间酉时,您如今贵为皇后,这个时辰带着仪仗赶去临华殿恐怕不消片刻爹爹就知道了,到时只怕才难办呢。”刘楚玉忧心忡忡道
“他敢,他当年被派往江州那等瘴气丛生的贫寒之地,若不是你祖父王偃将军扶持,就凭他一个不受宠得皇子,也想在江州站稳脚跟,更别谈今日的荣华富贵。”王宪嫄冷哼道
“大嬢嬢慎言,如今爹爹贵为皇帝,早已不是当年那江州无权无势的武陵王。”刘楚玉警惕四周,压低声音道
王宪嫄面色冷凝,想着刘俊登基后,与自己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见面也多有压制之意。
扶着木案慢慢滑坐在桌榻旁道:“他欠我的,我可以不要,但太子是子业应得的,绝不能被废。”
刘楚玉坐在一旁,看着王宪嫄也有些失神。
王宪嫄为吴兴长公主与王偃将军独女,自幼便是捧在手心,千恩万宠长大,成年后,王偃更是将建康儿郎都看遍,只为帮王宪嫄寻一个如意郎君。
那是刘骏虽有些才华外露,但无奈母亲不受宠,连带着他也不受先帝重用,最后封王还被派遣到江州这种贫寒之地,但王偃看上的就是刘骏没有倚仗,凭他当年在文、武官中的地位,让刘骏对王宪嫄一辈子敬重友爱还是能做到的。
但天不遂人愿,刘骏在王偃的大力扶持下,不到五年便将生根江州多年的土匪几座山头,一一拿下,江州百姓对刘骏的拥护空前绝后,凡是刘骏发布的书文,江州百姓都无有不从,逐渐局势便不受王偃操控,刘骏也成逐渐成长为一方之主。
王宪嫄低头用手帕擦去眼角的余泪,小心查看刘楚玉手上伤口后道:“楚玉,我库中有一支百年人参,明日我遣人送到你阁中,你多日劳累,得多多补足气血。”
“谢大嬢嬢。”刘楚玉道
“如今得将子业身体养好,官家那边我定尽全力,不让他发现分毫,这段时日得辛苦你照料子业。”王宪嫄道
“楚玉与子业同为手足,如今子业垂危,照顾他本是我该做的。”刘楚玉道
“好孩子,都是大嬢嬢不中用,害你们在宫里胆颤心惊。”王宪嫄抚摸着刘楚玉得头发欣慰又难过道
刘楚玉看着泪眼婆娑的王宪嫄,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痛楚,匍匐肩头,双双落泪。
孔嬷嬷看着也不禁泪湿眼角。
从地牢入口的旋梯处往下探,外围春风和煦,地牢却漆黑一片,昏暗潮湿的石阶边缘冒生出一圈圈苔藓,破裂缝隙处飞扬着各种不知名的野草,整个地牢看着荒破不堪。
刘楚玉不顾阻拦一步步走下台阶,刚走到牢房门口,一股腐朽发霉携带着湿润铁锈的气味缠绕在鼻尖。
刘楚玉上前一步,就看着刘子业耷拉着头,束缚于刑架之上,形同枯槁,如枯草般没有半点生命力,看不见呼吸起伏,听不到一丝声响,刘楚玉强忍着泪走向刘子业。
看着刘子业干褐色的衣衫下是错综复杂的伤痕泛着青紫血痂,刘楚玉呼吸停一滞,伸手查看,却怕扯痛伤口,随着一滴滴的泪水从下颌滴落,手也只敢死死攥住袖口,抽泣带来更多无声的落泪。
刘楚玉不忍得走开,看着其他医师往刘子业口中塞了两片人参,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扶着刘子业,由太医整理好刀具、布条上前割开刘子业后背的衣物,看着嵌进肩胛骨的铁钩,
张太医面色凝重,捏着刀下手稳狠,随着刀片插入血肉,刘子业喉咙闷哼,嗓音干哑,口中的参片随着血液一起掉落,一名医师眼疾手快,将捣碎的人参汁水灌进刘子业口中,混着口中的血水刘子业艰难吞咽,
随着张太医将铁钩取出,刘子业再也忍受不住,痛呼出声彻底昏死,口中不自主的溢出鲜血,张太医连忙指挥人将刘子业抬出地牢。
临华殿内
“师傅,公子业高热难降,弟子以全蝎、麻黄、紫草、荆芥穗、蝉蜕、天麻、甘草加薄荷上锉,水煎,调药服,却不见效果,如今高热过久,弟子担心公子业恐怕会损伤心智。”一医师小跑到外殿,扯着衣袖胡乱擦了擦头上的汗焦急道
张太医嘱托煎药事项后忙拿着银针进入屋内,仔细诊脉。
刘子业浑身伤口用草药敷着,外绑了一圈圈的布带,此刻躺在床上面色过红,嘴唇泛白干裂。
刘楚玉焦急的看着张太医把脉道:“如何?”
张太医面色凝重道:“还请郡主先行离开,臣要为公子业扎针排血。”
刘楚玉听后手止不住的颤抖,以手背掩盖慌乱,掷地有声道:“张太医,只要你能治好子业,除了之前许诺你的报酬,等爹爹登基后,我会为你求得免死诏书一份,但若是你治不好子业,那你们整个太医院都得为他陪葬,去地下伺候。”
众人吓人跪倒一片,刘楚玉在采月的搀扶下走出内殿。
“公子业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不会舍弃郡主,让郡主独自活在这世上的。”采月看着愁眉不展的刘楚玉劝慰道
“采月,若是子业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面对大嬢嬢,当年大嬢嬢送子业来建康时再三嘱托我保护好子业,
如今子业躺在里面九死一生,等大嬢嬢到了建康责怪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子业,我又该如何回答。”刘楚玉哽咽道
“郡主,您不能这么想,您也是王妃的女儿,为了公子业,您付出的何止比生命更重要,您。。。”采月看着伤心落泪的刘楚玉,只能三缄其口哽咽道
一医师上前将刘子业扶坐起,张太医捻针往刘子业的耳背点刺放血,针灸大椎、合谷、曲池、十二井穴、十宣穴等穴位清热泻火凉血解毒,余下医师将煎制的药汤倒进浴桶中,数十人来回擦洗,终于在日落前将刘子业的的高热降下。
刘楚玉在屋外翘首看着一盆盆血水进出,手中的帕子早被拧得变型。
不知几个日夜过去,刘楚玉仍然不敢丝毫放松,
刘骏身边的马内侍手持诏书进临华殿时,闻着满屋药味,眉头紧蹙。
马内侍跨步走到内殿对刘楚玉道:“公主殿下,官家已下诏书,封王妃王宪嫄为皇后,长子刘子业为太子,但如今太子昏迷不醒,这诏书先由您代为保管吧。”
刘楚玉连日来休息不佳,眼下青色难掩,实难起身,在采月的搀扶下,深浅步上前行礼,接过诏书道:“辛苦马内侍走此一趟,采星。”
采星随即在匣盒里抓了一把金瓜子,满面笑意的塞进马内侍的手中。
马内侍弯腰行礼后退出内殿。
刘楚玉将诏书放置一旁,怜惜得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刘子业。
“公主,您这几日都没休息好,不如先去偏殿休憩半刻吧。”采月询问道
“大嬢嬢舟车劳顿,赶回建康片刻不歇便来照拂子业,如今爹爹登基,赐封旨意已下,大嬢嬢急需处理后宫事宜,如此重要关头我怎能休息。”刘楚玉坐在刘子业床前,虽面容有些憔悴,但仍语气坚定道
“公主,如今官家登基,前朝后宫百废待兴,娘娘久居江州对后宫之事或许生疏,奴让采莲去娘娘处伺候半月吧。”采月道
“恩?发生何事了?”刘楚玉疑惑道
采月附耳轻声道:“今日早朝,户部尚书称官家子嗣稀少,上谏采选嫔妃为官家充盈后宫,众臣附议后,官家当即便下了采选诏书。”
“什么?我朝采选都是冬日?怎么初夏便提议了?”刘楚玉道
“朝中百官以太子病重为由,请官家顾及国朝根本,下朝后皇后娘娘与官家有些争执,奴才想着让采星去娘娘身边呆几日,既然采选之事必不可免,那进一些家世干净也好些。”采月道
刘楚玉默念道:“爹爹这才登基半月。”
采月立于一旁,得到刘楚玉首肯后,便赶紧往殿外走去,对采莲嘱咐了几句后,随即采莲便带着六个嬷嬷往含章殿赶去。
采月眉头紧锁,在外殿踱步。
“殿下如今被封为山阴公主,王妃如今也是当今皇后,只待太子清醒,必定往后都是如意。”采星看着采月坚定道。
“太子昏迷了快半月,身上伤口都开始愈合了,却迟迟不见清醒,公主殿下一直都守候在太子身旁消耗精神,我担心太子还未好公主却倒下了该怎么好。” 采月道
“太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采星合手在胸间,虔诚祈求道
临华殿内殿
刘楚玉将布巾浸湿,坐在床沿处低头为刘子业擦洗,布巾擦过刘子业的额头,便一滴泪顺着刘楚玉的睫羽落在刘子业的眉间,刘楚玉双眼酸涩。
想到刘子业因拒不劝降而生死未卜,如今却被众臣弃如敝履,巴不得官家能多选些嫔妃多几个健康的皇子。
想起自己与刘子业所受的责辱,手中的布帛不断收紧,浓烈的悲伤笼罩在刘楚玉心头,难以压制细碎的抽噎声在房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