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王二哥就来敲门了,给姜寸华带来了最新消息。
王二哥:“王叔祖安排那个姓许的男人住在了娘娘庙后头的破屋中,不知道是不是让一直住在那里。”
姜寸华:“不会的,那破屋根本不能住人,可能只是暂住一晚吧。”
王二哥点头,道:“我娘也只是这样说的。”
又问:“姐姐,今天咱们不出摊了吗?”
姜寸华:“不出了,昨天我没做,没的卖。”
王二哥哀叹道:“好可惜,一次能赚不少粮食和铜板呢。”
姜寸华笑道:“不停歇的干了大半个月,你不累啊,就当歇息一天了。”
王二哥:“赚铜板子呢,怎么会累呢?”
姜寸华一面和王二哥说话一面做了早饭,王二哥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姜寸华这里吃一顿饭都拘谨的小男孩了,他自觉帮姜寸华摆好饭桌碗筷,然后坐下来一起吃。
刚吃过早饭,正收拾桌子呢,王乡贤上门了。
王乡贤坐在院子长条凳上,先对姜寸华道:“你放心,地和铺子都还是你的。”
姜寸华先是讶异了一下,继而微微松了口气,看来,那个叫许思年的,并不是贪鄙之人。
昨晚,姜寸华又将文契拿出来看了一遍,发现,所有的铺子、山头、田地等产业都有文契,上面写的也是她母亲许柔的名字,唯独她现在住的这所五间大宅,没有文契。
那这宅院的文契,就是许思年手上那一张了。
姜寸华猜,两支都姓许,百多年前或者几十年前,他们还是一个祖宗,后来树大分枝,产业和各归各的,即便她这一支只剩她这个孤女,按道理,产业也都归她的。
但道理是道理,世情是世情,世情就是,女子依附男子而活。
如果许思年以同宗为名,接管她这个孤女的产业,那世情是向着许思年的,因为他是壮年男子,从族群而论,跟着他,更有前途。
而姜寸华不过一介女子,仰人鼻息而已,不足为道。
现在,王乡贤说,地和铺子都还是她的,不知道这个许思年是有其他想法和谋算,还是真的,不抢她这个孤女的产业。
但是,只是地和铺子?
姜寸华环顾了一下她的家,问道:“地和铺子还是我的,那这宅子?”
王乡贤叹道:“这是景宁侯这一支的祖宅,他原先是侯府世子,现在虽然不是了,但也还是嫡长,他手里还有文契,这宅子得还给人家。”
姜寸华木然张了张口,又合上了,她无话可说。
人家手里有房本,她没有。
王乡贤说的更细致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姜寸华,道:“我看过那张宅契了,那是祖契,纵多少,深多少,合围多少,都记得清楚,你现在住的这宅子,是人家原先的主院,就是家主住的院子,除此以外,还包括前头二赵家,那是人家前院和演武厅,后头老赵家,是人家的后院,原先女眷和仆役住的,你这宅子西面那块荒废了的荒草地,是原先人家的客院,给老许侯的下属住的......
还有那间娘娘庙,也是人家建的,听说是给供奉住的。”
姜寸华:“啊。”除了瞠目结舌,她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应对了。
感情不只她现在住的宅子不是她自己的,就连前后邻居的宅子都不是他们家自己的?
王乡贤被她这傻样子笑了一下,继续道:“还有咱们村的,我跟你说的那两个山头,以及这村里的地,都附在那祖宅宅契之后,白纸黑字,错不了。”
姜寸华喃喃:“你干脆说,整个葫芦口都是许侯的算了。”
谁知,王乡贤点头道:“你这么说也没错,就连我王家,往前数百多年前,也只是许侯家的一个小管事,照现在贵人的说法,我们家,就是个给人家看宅子的。”
姜寸华:“可是,我有地契的,地契上写的是我母亲的名字。”
王乡贤嘿嘿笑道:“这里是西北,在副契上改个名字而已,只要打点好了刘乡正,你就是改成大黑猪也随你乐意,而且,都是姓许的,许侯也从来不跟咱们伸手,侯府产业随咱们取用,又怎会介意改成谁的名字。”
“老契就是许思年手上拿的那一张,那才是名正言顺的。”
姜寸华欲哭无泪:“也就是说,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地不是我的,铺子也不是我的?”
王乡贤安慰道:“粮油铺和成衣铺是你们家这一支的,剩下的,绣坊和茶楼,也是人家的。”
姜寸华大喘气,抚着自己的心口,庆幸道:“还好,还好,我还有两间铺子活命。”
王乡贤笑了一下,道:“人家都说了,地和铺子都归你,左右邻居的宅子人家也不要了,人家现在只要片瓦遮身就行了。”
姜寸华:“照你说,他人还怪好的?对了,他们家..我是说许侯府,是怎么了吗?”
王乡贤:“抄家问斩加流放。”
姜寸华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抄家问斩可能有些陌生,但流放,在这西北可真不是什么稀罕词儿,应该说来这西北的外地人,除了走商的,基本上就都是流放来的。
就像焦大夫,他就是被流放的御医,因为一手难得的好医术,被关照着留在了仁和堂,跟正常日一样生活,但除了这仁和堂和以它为圆心的三十里地,他哪里都不能去。没有批准出了三十里以外的土地,就按叛逃算。
王乡贤语气沉重道:“许思年说他们家是被朝廷判了谋反,主谋景宁侯和他的兄弟叔伯等成年男子抄斩,十五岁以下男子和女眷流放西北。”
姜寸华疑惑:“许思年看着不止十五了吧?怎么没被斩首,而是流放到西北来了?”
王乡贤叹道:“他自己说的,因为纨绔成性,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对家中之事毫不知情,才免脱罪责,一起被判了流放。”
姜寸华:......
做纨绔还能免株连之罪的吗?
继续问道:“那女眷呢?怎么只有他们三个人,其他人呢?”
王乡贤:“都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姜寸华:“......”
好惨烈。
只是疑惑道:“我虽不明白这律法什么的,但抄家,应该是说,将所有产业都抄没吧?那、那张文契,又是怎么回事?”
王乡贤道:“人家来咱们这里之前,就都给办妥了,如今这些产业,在京城抄家圣旨下发前,就划给了许氏旁支一个叫许月的,就是昨天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半大小子。在文书上,这许氏祖产早就不是许侯府的了,自然不在抄没之列。”
姜寸华听明白了:“移花接木,偷梁换柱,打了朝廷的时间差。看来许侯府虽然没了,但人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咱们这西北苦寒之地,还是能做很多事情的。”
王乡贤点头,道:“许侯是军侯,他们在京掌不掌军我小老儿不知道,但这西北守边的将领,几乎全部都是老许侯提拔上来的。皇帝老儿将许世子给流放到西北,应该也是想保住许氏后人的。”
姜寸华道:“倒也未必,皇帝老儿高坐皇宫他,他知道宫外是什么天地啊?说不定,皇帝老儿压根不知道许氏在西北有祖产呢?”
王乡贤摇头:“京城太远了,跟咱们没关系。在这西北,谁掌军,咱们就听谁的,这葫芦口,托生于许侯府,又得许侯府庇佑百多年,咱们就都听许侯府的。”
姜寸华思悴道:“那按说,他们现在一无所有了,这葫芦口可能就是他们家移花接木下来的最后产业了,这个许思年,真这么大方,不追回来了?”
王乡贤:“我昨晚也试探过了,这个许世子气度颇佳,也是个心胸宽广的,他说这是祖宗遗泽,不敢置喙,只求能托庇片瓦,好让兄弟能过活。”
姜寸华:“如果他真这么想的,那可真是咱们葫芦口之福,他这样行事,村民们也都念他的好儿,他们兄弟住在村子里,也能舒心。”
王乡贤:“就是这个理儿。”
“丫头,我知道你脾气硬,但在许世子面前,你低着些,否则,别怪老夫不容你。”
这话说的重了,但姜寸华很听劝,道:“您放心,我既知道了这来龙去脉,自然就要拿出占了人家好处的态度来。等会我就烙两张饼,煎两个鸡蛋,去看看他们去。”
王乡贤见姜寸华这样“通情达理”,就放心了,他此行来,就是跟姜寸华将话说清楚的。
姜寸华见他离开,送他出门时,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搬家,他可有说?”
王乡贤摇头道:“他没说,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姜寸华点头。
送走王乡贤,在门口站了一会,姜寸华重新关上门,来到厨房,开始烙葱油饼子。
烙了几张葱油饼子,用最后的锅油炒了几个鸡蛋,一起放到菜篮子里,提着出了门。
来到娘娘庙,就见许思年正拿着扫帚在扫庙里的院子。
站在远处看,这个年轻的男人盘正条顺,他说他以前在京的时候是纨绔子弟,那他这个纨绔子弟一定很受姑娘们的喜欢。
许思年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抬头向她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