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后赋 第1章 第一章

“明明是陛下步步紧逼，据儿秉性良善，陛下又怎会不知？”

椒房殿的大殿上，一女子穿着深红色的曲裾，香腮似雪的脸上满是泪痕。她的脚边是她摘下来的凤冠，已有些白发的青丝散落下来。

她手拿一柄剑，剑刃贴近自己雪白的脖子。

殿内的宫仆跪了一地，来收回皇后玺绶的大臣亦是大惊失色，他们没想到素日和善的卫皇后竟如此刚劲，她多年的温柔贤惠以至于人们忽略了一点，她也是有血性的卫家人。

“是我私开的武器库，那也是陛下被奸臣所蒙蔽。不过，没做过的事我是万万不会承认，子夫愿以死明志。”

剑刃划破了她的喉咙，血溅当场。

征和二年七月，卫皇后以死明志，自杀身亡。

……

“啊！”

子夫从床上惊醒，身上出了很多冷汗。

她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声音微微颤抖的自言自语:“我……还活着？”

她惊魂未定，慢慢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只觉得熟悉的很，可居在椒房殿有三十八年之久，她一时想不起来这里是哪里了。

一阵叩门声响起，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子夫，你醒了吗？”

“长姊？”子夫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忙去开门。

那张熟悉的脸映入子夫的眼帘，只不过她比印象中要年轻许多。

见到长姊还活着，子夫满眼含泪，“长姊……太好了，你还活着。”

子夫忙抱住了卫君孺，泪水打湿了她的衣服。面对于阿妹莫名其妙的话，卫君孺也是摸不着头脑。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子夫止不住的抽泣着。

卫君孺将双手放到她的肩膀上，二人拉开了些距离。她伸手为子夫擦去泪水，“子夫可是做噩梦了？”

子夫摇了摇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渐渐的缓和了情绪。

“这儿是哪儿？我怎么出椒房殿的？还有我的伤口……”

面对子夫无厘头的话，卫君孺奇怪的看着她，“椒房殿？你何时去过椒房殿？那不是皇后所居吗？”

子夫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她抓住卫君孺的臂膀问道:“如今是多少年？”

“建元二年三月初一啊……”

听到这个结果的卫子夫心里咯噔一下，也就是说，她重活了一世，并且她即将或者已经见到过刘彻，那个最终逼死她和她儿子的男人。

“陛下来过吗？”子夫试探道。

卫君孺怔了一下，“不曾啊……”

子夫叹了一口气，她调整了一下心情，扯出一抹笑容道:“长姊，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帮我给管事嬷嬷说一声，我今日不去练舞了。”

“好……”卫君孺木讷的点了点头。

打发了卫君孺后，子夫关上了门。她靠着门坐了下来，手抚摸着自己的心口。

她苦笑了一下，老天让她重活一世，是不是想让她改变前世的结局？前世她在前朝的外甥和阿弟相继病逝，后因巫蛊之祸，她长姊一家和阿弟的长子都被牵连而死，甚至身为皇室的她和她的子女也未能幸免。

说起来容易，可君心难测。

她不知道的是，未央宫内刘彻也惊醒于榻上。

太监春陀和上大夫韩嫣忙行于榻前。

“陛下可是做噩梦了？”春陀低眉问道。

刘彻看到韩嫣后一愣，“韩嫣？你还活着？”

韩嫣吓得连忙跪下叩首道:“臣不知因何惹怒了陛下，请陛下恕罪吧。”

刘彻微微蹙眉，他摆手道:“不是，朕不是让你去死。”

韩嫣微微抬起头，双眼向上小心翼翼的看着刘彻，“那陛下……”

刘彻扶额叹息，“现如今是多少年？”

韩嫣的身体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回陛下，现在是建元二年三月初一……”

闻言，刘彻问道:“也就是说，过几日上巳节朕将要前去灞上？”

“是……”春陀低眉道。

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顺路，他就去平阳拜访阿姊平阳长公主，也因此宠幸了卫子夫，那个敢造他反的气节女子。

刘彻不耐烦的揉了揉太阳穴，这让春陀和韩嫣不知所措，二人对视了一眼。

子夫和刘彻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他们二人达成了共识。虽然结果不怎么样，但他们还是得见面走之前的过场，毕竟……

“卫青和霍去病有用。”

“我要改变卫家的结局。”

……

自从当了皇后，子夫疏于练舞和唱歌，所以这几日她废寝忘食的练着舞唱着歌，只为到时候不能出差错。

她希望这一世，她们姊妹几个，以及她的三个女儿和据儿都能平平安安。

终于，刘彻的御驾在她记忆中的那天来临。

三月初六，皇帝御驾亲临平阳侯府，平阳长公主安排舞女为皇帝献舞。

子夫是平阳长公主特意安排的，所以她是主舞。

她穿着浅粉色的舞衣，在其她舞娘的中间走入前厅内。

她被围在中间，随着箜篌奏乐，舞女们翩翩起舞。在其中一个音落下时，周围的舞女下腰，子夫的面容映入众宾客的眼中。

在前世，子夫只是垂眸，并没有直看圣颜。但这一次，她望向刘彻所在的地方，望向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刘彻自是知道这群舞女中有子夫，他像前世一样看向那个超凡脱俗的少女，让他没想到的是，子夫竟然没有同记忆中那样不敢直面圣颜。

卫子夫的嗓音同前世般那样动人。

一舞快完的时候，一位侍女打翻了酒水，酒水打湿了刘彻的衣衫。

这熟悉的套路，刘彻根本没想躲。

“陛下恕罪！”侍女连忙跪下叩首。

平阳长公主见此一幕，她观察弟弟的脸色，见其并无怒意于是开口道:“陛下，这贱婢妾会罚她，请陛下前去尚衣轩更衣吧。”

刘彻微笑道:“好，朕这就去更衣。”

他随即在平阳侯府的一个小厮的带领下，去了所谓的‘尚衣轩’。

而子夫也在平阳长公主的授意下，前去了尚衣轩。

她小步走向尚衣轩，尚衣轩内的刘彻听到脚步声也知道是子夫。

子夫低眉走进来，向刘彻行礼道:“参见陛下，婢子服侍陛下更衣。”

再度凑近看到子夫年轻的容颜，刘彻愣了一下。这个和他同床共枕四十九年的脸，他自是不会忘却，尤其是最后她开武器库，让太子造反。

“你……叫什么名字？”刘彻同前世般问子夫。

子夫的身体一僵，她缓缓开口道:“婢子名叫卫、子、夫。”

刘彻的喉结滚了滚，他抚摸上了她的脸。如果前世的他并未听信江充，巫蛊之祸也未发生，那么他们二人会不会走到最后？

他的眼神暗了暗，既然他知道了子夫最后会谋反，他再也不会犯让枕边人产生异心的错误。

与此同时，子夫的眼睛也晦暗不明，这一世她要想办法避免弟弟和外甥病逝，以及提前杀了江充才好。

“去父留子何乐而不为？”

“去母留子何乐而不为？”

二人的身影重叠，烛火适时的熄灭，“尚衣承宠”就此发生。

第二日，子夫一如既往的被刘彻带回汉宫，只不过，这次一同进宫的还有卫青，这让子夫的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按理说卫青是在一年后被绑架后，当上了建章监，加侍中官衔，如今竟提前了一年。

莫非……刘彻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萦绕在子夫的心中挥之不去，她决定试探一番。

可还未等她试探，这个猜测就被她更加笃信了。

她前世进了宫后就住进了永巷，连刘彻一次面都没见过，再次见面还是第二年一批宫人要被放出宫去，她也去求刘彻放她出宫，她因此被刘彻怜惜再次承宠，并在不久后生下了他们的长女——卫长公主。

今世的她被封为了少使，赐居披香殿。

对于皇帝出游带回来了个歌女，一手遮天的窦太后自是听闻了。

长信宫内，窦太后端坐在主位，她拄着龙头拐杖，一双瞎了的眼睛空洞，可她的气势逼人，不怒自威。

皇太后王娡恭敬的坐在下首，而皇后陈阿娇则挎住窦太后的胳膊，语气撒娇道:“祖母，您一定要为阿娇做主啊。”

身为大长公主的馆陶大长公主坐在王太后对面，她的一双眼睛转了转，“是啊母后，您一定要为阿娇做主。陛下如此宠信一个歌女，还是前所未闻的事。”

“不过是个歌女而已，想必过了两天陛下就会腻，阿娇的位置谁也撼动不了。”王太后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馆陶大长公主轻笑一声，“可不是吗？不是我们阿娇嫁给皇帝，而是我们阿娇嫁的人才是皇帝。”

王太后的笑容一僵，随即赔笑道:“是啊，如果不是阿姊，我与彘儿恐怕还在永巷。”

“陛下先前宠幸其他女人也是常有的事，可这次不一样，这次陛下竟还封了那歌女的弟弟为建章监，加官侍中。”陈皇后轻晃着窦太后的胳膊。

“这个哀家有所耳闻，不过是个散职，说难听点就是陛下的侍从。”

孙儿刘彻最近都没有再改变什么政策，而是循规蹈矩，对于窦太后而言，只要他不动摇她的利益，这些她还是可以容忍的。

“至于那个歌女……”

未等窦太后说完，刘彻就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