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绿瓦庄严又华丽的宫城,陷入永恒的黑夜,只余星星点点的微光。
两列宫灯犹如飞蛾扑火,出了沧澜宫闯入黑夜引着轿辇一路朝宫门而去。
于此同时,数道人影从未央宫奔出,朝沧澜宫疾驰。
轿辇跨过内宫门,李心桐回首朝内宫中央望了眼,那座最高大殿的顶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在月华下展翅欲飞。
收回目光后,李心桐闭上眼眸,默默与她在这座宫城最后的牵挂告别。
奔至沧澜宫的人得知镇西王出宫后,头也不回的朝宫门追去。
一行人在宫门前被守门禁军拦下,吴公公上前亮出令牌,禁军恭敬退开,落地的轿辇被掀开,李心桐迈步出来。
“见过镇西王。”禁军齐齐行礼。
“辛苦了。”
李心桐朝禁军笑着点头,吴公公见他们有寒暄的趋势,赶紧开口:
“王爷,马匹已备好。”
“嗯。”
李心桐翻身上马,百米外的宫道奔出数道人影,勒紧缰绳的手突然一顿,似有所感的望向一片漆黑的宫道。
“王爷。”
见她不动,吴公公再次催促,可不敢让陛下长时间等候。
李心桐调转马头,无奈一笑,她在期待什么呢。
马蹄轻轻踏起,蓄势待发。
“李心桐!镇西王!!”
黑夜里响起熟悉的声音,镇西王急控马匹,回头。
人影由远及近,来人略有狼狈,髪发微乱,外袍跑丢了亦或者是为了速度舍弃了外袍。
一向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此时,失了冷静,失了端庄。
“参见皇后娘娘。”
宫人太监跪了一地,皇后定定的看着马背上的人。
李心桐下马,随皇后朝一旁走去。
“他们、他们说你服药了,十日丸,今天是第十日。”
惊慌的眼眸倔强的盯着李心桐,李心桐淡然一笑,伸手替她扶正跑歪的发簪。
“娘娘以后要好好的。”
憋在眼眶的泪瞬间滑落,李心桐轻轻替她拭去,“别伤心,我只是寿元已尽,心事亦了,无憾的。”
“又说谎!哪能无憾,你成婚了吗?权势滔天了吗?自由了吗?”
“我......”
李心桐刚开口,又被急急的哽咽声打断,“你没有,你一样都没有,出生入死扶持的人,皇位都还没坐上就背弃了承诺,重用你的死仇。”
“这三年,镇西王看似嚣张跋扈,被帝王偏爱,实则处处被监控被打压!”
“你还、还一心为大烨铲除奸佞!”
李心桐愣了一瞬,笑容更大了,“阿惜,我这三年做的这一切既是为天下百姓,更是为你,为明珠。”
皇后心中一动,抬头于泪光中看向她,“阿姐。”
李心桐靠近她耳边低声说:“今日之后,除了宫中已有的皇嗣不会再有新的。”
“朝堂我安插的人,会等明珠长大。”
“阿惜,那个位置,你或明珠替我坐好不好?”
在李心桐殷殷期盼的目光中,皇后收起了眼泪,坚定的回视她。
“如阿姐所愿,阿姐打下的江山,我不会拱手让人!”
“嗯,回去吧。”
说完,李心桐潇洒转身朝吴公公他们走去。
皇后抑制着无尽的悲伤,朝前追了几步,“镇西王,我们,还能再见吗?”来生。
李心桐头未回,脚未停,她抬起右手挥了挥。
皇后努力朝她的背影笑了笑,泪又滑落。
“娘娘。”
未央宫的掌事大宫女轻轻唤了声,她不懂,她们娘娘为何会如此悲伤?
镇西王不过是出宫,以陛下对这位的重视,这位迟早会回宫,成为她们娘娘的劲敌。
“回宫。”
抹掉眼底的泪,皇后一步一步往内宫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就坚定一分。
大烨、谢朗,呵!
——
出了宫墙,一路急行,待到落马时,李心桐心底的杀意已快抑制不住。
建烨帝,谢朗,他是真的敢!
狗东西!
居然敢把一切布置放在李家曾经的宅邸!
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入眼一片红,一片喜庆。
行至正堂,一身正红色婚服的建烨帝负手立在堂前,朝走来的李心桐展颜一笑,舒朗似风又处处透着上位者的矜贵。
谢朗这狗东西确实有点东西。
她给的,至高权势。
真想收回来啊。
“参见陛下。”
李心桐一个箭步上前,单膝跪地,行大礼。
建烨帝快步上前扶起她,“心桐。”
李心桐顺势起身,眼露激动地扫过灯火通明的喜庆,“陛下,这是......”
建烨帝搂她入怀,轻抵她的额头,“心桐,这是朕欠你的婚礼。”
“陛下,不可......”
“心桐,朕知道你顾念皇后,可,是你多次救皇后性命,是她欠你的,你无需顾虑太多。”
李心桐把头埋进他怀里,“陛下,臣心甚悦。”
“哈哈哈哈。”
建烨帝志得意满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
“陛下,臣不在乎这些虚礼,亦不愿陛下声名有损,惟愿我们恩爱两不疑。”
建烨帝一愣,随即双眼亮如白昼,“所有人都退下!”
四周的宫女、太监、护卫瞬间退出院落。
“心桐,现在只剩我们二人了。”
李心桐羞涩一笑,“陛下,可愿帮臣换喜服?”
“朕的荣幸。”
二人携手入正堂,正堂大门随即关闭,建烨帝走向早已准备好的喜服。
李心桐在他身后手起刀落,劈晕他之后,迅速捏开他的嘴,把两粒丸药塞了进去。
随后拍拍手,从容翻墙离开,建烨帝的暗卫连她的影子都没摸到,百战将军王的恐怖展露无疑。
出了这座曾经的李宅,李心桐茫然了片刻,朝镇西王府而去。
有人的地方才是家。
这一夜的镇西王府同样灯火通明。
翻墙而入的李心桐,被齐刷刷盯着她的眼睛唬得一愣。
“你们怎么还在?怎么没出城?”
李月上前一步,给她系上披风,“大家伙知道您今晚会回来,都等着。”
等着干嘛,不言而喻。
“……散了吧。”
再是不舍,李心桐发话,镇西王府众人也只能含泪离去。
只剩下李月、李书茵,还有陆简。
“王爷,吴将军他们在隔壁的宅子,想见您一面。”
李心桐摆摆手,“不见了。”
“琉璃她们……”
“不见。”
“王爷……”
“小月,都回绝了吧,人来这世间的时候是孤身而来,走的时候亦该独自上路。”
无谓徒增伤感。
“是。”
李月垂立半响,终是转身离开,她不舍得她在最后的时光里有半分不如意。
只是,脚为何如此沉,眼为何如此酸。
上苍,为何如此残忍!
待人都离去,李心桐看向角落里灯光下,神色不明的镇西王府谋士。
“陆简,你怎么还在?”
“王爷,易白在李管家那领了个任务。”
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的清泠声传来,李心桐恍然想起,这孩子的字还是她起的。
还不得他心,所以很少对人说起他的字,今日倒是大方。
“什么任务?”
“自、荐、枕、席。”
一字一顿,带着某种决然的决心。
“咳咳咳!!!”
十六岁的少年郎从暗中走出,已初具风华。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李月逼你了?”
“自愿的。”
这下,李心桐是真的震惊了。
这小子,才多大啊!
怎么想的,李心桐也就怎么问了出来。
清风如月的少年郎瞬间被红晕淹没,耳尖都在颤抖。
“我已十六,可定亲,可成婚。”
陆简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李心桐盯着交互的手,满眼荒唐,她把这小子捡回来养的时候,他才多大?
才十岁啊!
这才多久,他居然在肖想她?!
“臭小子!松开!”
“不松!”
不紧不松,还欺前一步,把她搂入怀,红着脸轻吻她发顶。
怔愣过后,李心桐握着他的双臂把人推开,陆简还想再搂她,却不得寸步。
书生的力气,又怎敌得过武夫,尤其是护崽的女武夫。
“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
这可是她镇西王府的文臣独苗,她还指望他以后登顶文臣之首,谁敢在这时候坏他根基?!
少年郎被震怒的镇西王一瞪,忘了脸红,忘了这些时日来所学的一切。
呐呐的道:“没谁,是我自己从书上学的。”
“为什么学这些?”
“无意中听到李管家她们的谈话,……不想王爷带着遗憾走。”
李心桐:……
真想掰开这些人的脑袋看看,里边装的都是什么废料!
怎么一个个都觉得她没碰男人就离世,会是一种遗憾?!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好吗?!
“陆简,你给我听好了,老子没有任何遗憾!”
就算有,也是遗憾没能坐一坐那象征最高权利的椅子!
“王爷,您是女子……”
“……”
“老娘!没有任何遗憾!”
“哦。”
“回去,明日出离京历练,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路。”
李心桐最终还是没把自己的期望说出口,她都死了,没必要用遗言困住自由的人。
陆简不吭声,不想离开。
然而,这是镇西王府,没人能逆了镇西王的意。
少年郎终究还是被人拍晕,拎走。
人去院空,李心桐躺在摇椅上,赏月、赏日出东方。
在夹杂着寒意的朝阳中缓缓闭眼。
谢朗带人砸门而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一身白衣胜雪的镇西王,如谪仙归位。
阖然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