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鬼 第15章 番外一

“其实，我是故意的。”

她心里明白，她真正成为一个青楼女子的时刻到来了，可是，她并不愿意。

她可以干粗活，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但她不愿出卖身体、以色侍人。

六层楼高，掉下去，即使侥幸不死，也能落得个重伤或是半身不遂。老板娘闭着眼睛，感受到自己在快速下落，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有个人接住了她。

亦欢想象着，问：“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将军吗？”

老板娘点点头：“正是他。”

花篮子已经在空中掉下来，桃花瓣纷纷扬扬的洒落，她睁开眼，看到一个一身白衣、剑眉星目的少年人。

他将她安稳放在地上，众人爆发出热烈的喝彩。

她也嗫嚅着道谢，这时，这少年人却低声问她道：“姑娘可是有难言之隐？”

他竟是看出了她的故意为之！怔愣之后，她如抓到救命稻草，泪如雨下：“求求恩人，带我离开，我不愿待在这里！”

他帮她赎了身。

老鸨一开始十分不快，不愿松口，白养她这么多年，还没开始赚钱，怎能就这样被带走？

可是后来，那小将军问：“那姐姐要如何才能放她走？”

老鸨道：“至少，得让奴家回本吧。”

小将军一扬眉：“一千金，够不够？”

亦欢惊呆了，一千两黄金，这么多的钱！她恐怕这一辈子不吃不喝都赚不够，不！即使是两辈子、三辈子也赚不够啊！

老板娘笑了笑，那老鸨也和此时的亦欢一样，两眼放光。

不过，老鸨到底谨慎，让这小将军先将钱送来给她看，才可以放人。而小将军又提出一个要求，说是让这楼里面所有不想留的姑娘都走，老鸨盘算盘算，利还是远远大于弊，便答应了。

小将军当即骑马回家，将那一千金带了过来。

满满的一排大箱子，一打开，金灿灿的光芒照的人眼花。老鸨笑的两眼眯成缝，当即就一挥手：“放人！”

除她之外，还有四个姑娘也离开了，其余的则都留在了这里，其实老鸨对她们并不苛刻，她们也习惯了这里的日子，不愿再去外面经历风浪。

出了红杏楼，她跪在这小将军面前，说是愿去他府里做个丫鬟，服侍他，干各种各样的粗活。但是小将军却拒绝了，她不解，问他，既不用她，那方才为何愿意救她呢？

小将军笑道：“我们上前线打仗，就是为了让所有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都能不被欺压、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否则，我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战呢？”

“你走吧，从今往后你自由了，天大地大，任你翱飞。”

小将军没要求她的任何回报，独自策马离开，她在后面目送着他。春日，京城繁花盛开，那白衣白马的背影轻快意气，微风中衣角纷飞，她看着看着，眼泪弥漫出眼眶，可是脸上却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朝他深深行了一礼。

“那以后，我开始自谋生计，学了酿酒，会酿青梅酒、女儿红、甜米酒、桑葚酒，几年后，我靠卖酒积攒了一笔钱，来到这里，开了酒肆，开了客栈，后来又遇到我家那口子，相恋，成婚，生子，现在也算是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亦欢道：“那位小将军，就是当年那十万大军之一吗？”

老板娘长叹口气，勉强露出个笑容：“不错，他正是在这泗水之中。每年他的祭日，我都会为他烧纸钱，只愿他泉下有知，能知晓我们都过的很好，天下百姓的日子都过的很好。”

亦欢正想说她近日捞骨，也许就会捞起那小将军的骨，虽分不清到底是那块，但毕竟他离开了冰冷的水底，对老板娘也是个安慰。

就在此时，她睁大双眼。

面前，渐渐出现一绺鲜红的穗子，然后是一块白玉令牌，上写“陆”字。

“你！”亦欢惊喜叫出来。

只见陆寅的身形也渐渐清晰，她看清了他的盔甲、他的银枪，最后是他的脸。

“李亦欢，许久不见。”陆寅微笑着走到她的面前。

亦欢一怔，方才，那个唤她的声音！原来就是他在唤她！

可是，他的声音和以往不同了，所以她才没有认出来！而且，他的打扮也和以往不同了，以往的陆寅，身上**的，总是滴着水，死亡让他永远的定格在了年轻的时候，可是，他好像还是有个地方悄无声息的苍老了。

但现在，他重新回到了最初，笑容轻快，眸子明亮，意气风发。

亦欢喜道：“你不是已经去投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起这个，陆寅也有些疑惑，十六年前的夙愿完成，最后深深的看一眼自己的故国，他和弟兄们执念消散，魂魄化作一缕青烟，即将投入转世轮回。

可是恍惚间，他心里却又有个角落隐隐的不安，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未了。

最后他想起来了，他曾答应过亦欢，要带她来看看大漠风光，如今还未兑现，自己却先行离开了。

陆寅神志清明，想留下来，但是，这却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他召唤十万阴兵，算是逆天而为，此时根本没有了再留在这个世界的力量，投入轮回已是对他的仁慈，他只能幽幽飘荡，来到黄泉路口。

但就在饮下孟婆汤的前一刻，他闻到一丝纸钱的味道，开始较淡，后来纸钱越烧越多，味道也越来越浓，他觉得自己有了力气，而且力气越来越多。

最后，他一用力，竟飘出黄泉，重新来到了人世！

他大喜，先是去了京城，见平阳为帝勤勉贤明，百姓安居乐业、面带笑容，不觉放下心来。

再去寻亦欢，却发现京城之中已没有她的身影。陆寅想了想，最后，选择了一个熟悉的方向。

“你真的来了这里。”陆寅抱着手臂，闲适的微笑道。

亦欢此时可谓大喜过望，将他来来回回看了又看，老板娘在一旁不解道：“姑娘，在瞧什么呀？还有你方才说的那几句话，也没头没尾的，我听不太懂。”

皎洁月色下，纸钱还在燃烧，明灭的灰烬在周围漂浮，亦欢霎时灵感一现，忙问：“老板娘，当年救了你的那个小将军，他是何打扮？腰间有没有一块白玉令牌，坠着红穗子？”

老板娘皱起眉头：“这个，我倒是未仔细打量，不过我记得，他使的不是刀，不是剑，而是一杆纤细精巧的银枪，一开始还有客人打趣他那枪太过秀气，像是女人的绣花针，恐怕到了战场上根本就没有用，他却笑说不然，他的一枪能够破万敌……”

前因后果连在一起，亦欢觉得自己快要大悟了！她又问陆寅：“当年，你有没有从红杏楼救出一个不愿为妓的女子？并为她付了千两黄金？”

“红杏楼？”

陆寅自己是断然不会去这种地方，但仔细一想，当年蔺丞相推举他为大将军，率十万兵马前去攻打燕国，皇上最终同意，亲手赠他令牌，并赏赐他千两黄金。

当日，同僚们就神神秘秘的拉着他，说是要为他庆功，他们一路策马，最终，来到了一座雅致的小花楼前。

一进去，看到各色莺莺燕燕，陆寅的脸就红了，连连摆手拒绝，但无奈同僚们过于热情，说是若不情愿，最终只看看歌舞、什么也不做也是可以的。

陆寅只得硬着头皮先留下来，此时正逢有个女子，要跳一支在空中的舞蹈，但陆寅看出她心如死灰，故意在最后从高空中落下。

周遭一片惊呼，他足尖一点，轻巧飞身而起，接住了她。

“看看，是不是她！她叫阿黎！”亦欢拉着老板娘，兴奋地道。

陆寅仔细一瞧老板娘，半晌，叹道：“当年那个女子，我已经不记得她的容貌、也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亦欢急于让他们相见，可是，老板娘并不能看见陆寅，最后亦欢想起了那个“遁”字，她问陆寅能不能再用一次，让他现一次形，陆寅微笑：“可以。”

“当真可以，不会对你造成伤害吗？”

“我问过阴阳眼了，他说我此时的力量很强，可以留在这世上很久，甚至百十年也没有问题。只要避开日光，其余时候，我都可以通过你的鲜血随意变成人形。”

这就好！亦欢又看向老板娘，郑重说：“老板娘，你想不想再见到当年的恩人？”

老板娘一怔。

亦欢：“只是，如今的他已是鬼魂了，我有办法让他现身，但你不要害怕。”

老板娘已有些含泪，忙叫道：“好，我不怕。”

亦欢咬破手指，指尖鲜血凝成珠，在陆寅身上反画一个“遁”字，最后一笔画完，陆寅现身在了夜色中。

老板娘看清他容貌的那一刹，便跪了下来，喜极而泣：“恩人，真的是你！”

“我是阿黎啊！”

见陆寅有些迷茫，她又忙说：“你忘了我也没有关系，但是我一直没有忘了你的恩情，这些年我攒够了钱，自己开了酒肆、开了客栈，并且将地址选在了离泗水很近的地方，每一年，我都不曾忘了为你们烧纸钱……”

陆寅忙扶起她：“不必行此大礼。”他仍旧未想起当日的那个女子，但是，只要此时的她过的好，那么，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明灭的灰烬就如一只只灰色的蝴蝶在翩飞，老板娘含泪笑道：“十六年了，我已经老了，可将军你还是如当日一样年轻。”

亦欢感慨之余，心情大好，将时间留给这二人叙旧，自己踏着月色去远方散步。

世人都说，世事相扣，因果轮回。

十六年前，被封为大将军的陆寅一掷千金，救出了青楼中的阿黎，让她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

十六年后，阿黎为已成为鬼魂的将军点燃纸钱，在他被迫入轮回的前一刻给他力量，让他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去留。

果真是世事相扣，因果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