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鬼 第31章 第 31 章

他的身高看上去比一旁的陈宿生略微瘦小，似乎年纪也更加小一些，宽大破旧的西装小礼服套在他身上显然不合身极了，一如他站在光鲜亮丽的陈家人中一样，如此的格格不入。

一般来说陈家这种家庭宴会出行的正装都有专门人员定制，不可能出现衣服不合身的问题。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可是这个孩子确确实实穿着一身不合适的衣服，简直像是捡了别人不要的破烂一样。

而且——

李佳仪目光上移。

本该显露面孔的位置被一团黑色的圆珠笔笔迹覆盖。

黑色、混乱而又无序的线条来回反复碾压，一个又一个圆圈覆盖，深深地将他的面孔遮挡住。

甚至从照片上的痕迹可以看出，下手的人力度很大，笔尖几乎要戳破质地坚硬的相纸，仿佛从混乱又深刻的笔迹中可以看到他的厌恶与憎恨。

李佳仪深深地凝视着这张照片。

这个孩子是谁？

这张照片明显是陈家的家庭照，除了直系血缘亲属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的面孔出现。

可是那个时候，陈家除了陈宿生，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年纪更小的孩子？

他是陈宿生的弟弟吗？

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从白珏或者陈淑贞的口中听闻过一丝一毫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呢？

......不！

或许白珏曾经提到过。

一丝灵光击中了李佳仪的大脑，深埋在过去的记忆被翻了出现。

李佳仪犹记得上次去探望生病的白珏时，神智疯癫的她曾拉着自己念叨过一个名字。

李佳仪细细回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似乎是叫......陈运白。

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他吗？

李佳仪的内心浮现一丝猜测。

她拿起手机将这张照片拍了下来，然后将相框重新盖住。

确定书房所有的东西都归回原位后，她走出了书房，关上了房门。

李佳仪想，或许自己应该找个时间去询问一下住在老宅的白珏。

她的陈宿生的母亲，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也在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个孩子是谁。

这个想法刚落下，李佳仪的手机铃声便响起。

“喂，您好，是李佳仪李小姐吗？”

李佳仪谨慎地回答：“什么事？”

“是这样的，这边有个快递需要您签收一下，您看您现在方便吗？”

快递？

李佳仪皱起了眉。

“我没有买什么东西，是不是寄错了？”

“没有错，快递单上面写着您的名字和手机号码，是一位姓陈的先生寄给您的。”

快递员很肯定。

李佳仪想了想，也许是陈宿生买的东西，填写了她的名字。

毕竟之前他经常以这种方式给她小惊喜。

有时候是一束玫瑰花，有时候是一条手链。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会给自己什么惊喜。

这样想着，李佳仪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

她朝着电话另外一头说道：“我现在有时间，如果方便的话，你送过来吧。”

快递员说了声好，他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就到了门口。

李佳仪签收完后，他才将东西搬出来。

这是一个正方形的小纸箱，东西不大，也不是很重，箱子被胶带严丝合缝的封住，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

李佳仪抱着箱子回到了屋子里。

拆箱子的时候，她的心情还不错，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但等到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她的微笑僵住了，宛如慢放镜头下的影片，她的双眼迸射出不可思议与惊恐的神情，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一寸一寸变得苍白。

简直就像是撞了鬼。

在极致的惊吓与恐惧之下，那个小箱子从她的手中脱落，爆发出劈里啪啦的碎片声。

等到李佳仪反应过来后，地上只剩下四面佛半个微笑的脸庞。

而在那破碎的面孔上，那只冰冷充斥着恶意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凝视着她。

【穗穗】

【穗穗】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熟悉的呼唤声。

他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声音黏着病态，宛如死后依旧缠绕人世间的恶灵。

不肯闭眼。

不肯安息。

直到将她的灵魂也拉到黑暗，他才会露出一抹满足的微笑。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

李佳仪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她浑身都在颤抖，心脏在胸腔剧烈地跳动着，甚至因为过度的惊恐，她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从来没有像此刻，她如此清晰的意识到——

她被缠上了，她逃不掉了。

是她亲手将他带回了家，在一无所知的时候种下了恶果。

直到一阵窗外的暖风吹拂到李佳仪的脸上，驱散了冰冷的恐惧，她才恍惚回神。

错觉，又是错觉。

周围根本没有那个东西的影子，一切只不过是李佳仪的幻听。

她被吓的太狠了。

理智点，李佳仪，她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碎片静静地躺在箱子里，破碎的佛像依旧微笑着，只是面孔早已裂成无数片。

李佳仪白着脸盯了一会，扶着墙壁蹲下，将一些不小心飞溅出来的碎片捡起，一一放进箱子。

然后她将箱子合上，鼓起勇气，颤抖地将箱子抱起。

她没有选择留下这个东西，或许说根本不可能留下，也没有直接扔到房子里的垃圾桶，而是特意绕了远路，一路走到了路口的公共垃圾桶里。

然后，抬起手，用力扔下。

碎片在箱子里发出轻微的撞击声，然后陷入装着各种生活垃圾的绿皮大垃圾桶中。

李佳仪不敢回头，握紧自己的手往回走。

她走的很快，心脏跳的也很快。

但与此同时，她像是放下了一件压在心头上的大事。

正午炙热的阳光火辣辣的洒在她的脸上和背脊，令她冰冷的身躯感到一阵又一阵温暖，像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等到李佳仪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恐惧已经像冰块晒化了。

她又重新恢复了镇定与从容，就连苍白的脸颊也因为阳光的照耀而变得滚烫红润。

李佳仪穿过花园的围栏，顺着石子路来到别墅门口，身体又重新淹没在树荫中。

门把手被按下，雕刻着精美花饰的别墅铜门露出一小道缝隙。

透过那道被打开的缝隙，李佳仪看到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着银色光辉的四面佛像微笑着望着她。

几乎是一瞬间，尖叫无法抑制的破开喉咙。

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疯狂地甩开了门把手，然后转身就跑。

跑！快跑！

李佳仪不知道她要跑到哪，她只知道自己要离开这个地方。

随便哪里都行。

她丧失了理智，像个囚徒四处逃串，甚至连一只鞋掉了也没注意。

柔软的脚趾踩在粗糙的水泥路上，带来一阵刺痛地摩擦。

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李佳仪，似乎要把她的每一寸皮肤融化吞噬，这让李佳仪想起那个东西的注视。

躲在这里？

不行不行！

这里？

不行！

李佳仪绝望地发现自己无路可逃。

不论哪里，他都在注视着她。

他微笑地站在每一个地方，树荫下，马路旁、窗户后面......他将她密密麻麻包围，鲜红如血的双唇一张一合，喊着她的小名。

【穗穗】

【穗穗】

李佳仪茫然地抬头注视着天空，不知道何时天色黯淡下来，阴冷顺着四肢百骸钻进她的身体，那颗巨大的太阳也变成了他的眼珠，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直勾勾地、贪婪地凝视着她。

天地在颠倒，她的身体失去了辨别空间的能力，不受控制地倒下。

而意识仿佛也因此断开。

一切重归于宁静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