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瘫子的小时代 第4章 004剪韩式刘海心事重重

打比赛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挣钱。陆守阳虽然家境贫寒，但由于成为运动员后参加几场国内国际赛还斩获了一些金银牌，陆续拿到了赛事奖金。尽管残疾人体育运动的奖金与健全人相比是九牛一毛，但他本来开支也少，又不像逸逸那样花钱如流水，这几年大学读下来手里便没那么拮据了，甚至时不时可以寄一点钱给老家的爸妈。平时的开销除了轮椅维修和橡胶导尿管、成人纸尿裤是固定开支外，几乎没有别的花销。现在陆守阳生活质量渐渐变得好了起来。

“这个发型适合你。”逸逸跟陆守阳说。陆守阳凑近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太韩了。其实他心中的理想发型是美式前刺，但逸逸一个劲儿撺掇他剪韩式碎发三七分刘海，再三强调这个发型最适合他的发质。经不起诱骗的陆守阳信以为真，和逸逸一起出门做发型去了。

出门之前他需要先排尿。涉及公众的场合他最怕的地方不是别的，恰是大小便失禁。宿舍四个人都是完全性截瘫，一点点控制大小便的能力都没有，但凡体内有废弃料形成，第一时间就会泄洪般排出，哪管主人尴尬万分、坐立难安。不过他们本来也坐不稳站不起，于是更谈不上坐立难安了。

陆守阳比他家逸逸差的地方在于小便。陆守阳膀胱萎缩程度是所有人里面最严重，最近一次体检时，他的膀胱尿液存储量已经萎缩到不到200ml，几乎兜不住什么尿，一旦生成必定立刻流出。每天出门时，陆守阳一定是纸尿裤和导尿管双件套齐齐上阵，即便这样他都不能保证杜绝尿失禁出丑的情况。逸逸因为截瘫后复健干预及时，膀胱虽有萎缩但还没有其他男生这么严重，但偶尔也还是会在大众面前失态就是了。吕俊逸真正有问题的是肠道。他的肠道情况天生就弱，但凡吃了一点刺激性的东西必定拉稀，而截瘫后这种状况更为明显；由于下半身全无知觉的关系，他感觉不到肠胃的状态，经常不知不觉中就将自然窜稀大便拉在屁股和轮椅上，穿纸尿裤都兜不住。

“你快点呀，我也要用厕所的！”吕俊逸拍着厕所门。截瘫人处理大小便的时间很久，别说正常人不耐烦，就连他们自己也等不住。

陆守阳一边“唔唔啊啊”地搪塞着，一边加快捶打肚子的频率。他什么都怕，怕尿失禁，怕尿储溜，怕肾积水，怕尿路感染。他可不想沦落到人工造瘘的程度，那样就连做人的最后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出了门两人恢复了状态，毕竟面对外人还是要生龙活虎一点才对得起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发廊老板认识逸逸，提前在店门铺了一个木板坡道盖住了原本水泥浇筑的两层台阶。两人轻巧地一翘轮，前面的万向轮便听话地跃落在木板上，一切都很顺利。哪怕是出于商业利益的角度，陆守阳也很感激老板的贴心举动。

稍微有一点点麻烦的是洗头台太高，从轮椅直接转移过于困难。逸逸在沙发上坐着刷手机，店员则将陆守阳从轮椅上抱起来，吭哧吭哧地往洗头台上放。店员不是第一次抱截瘫残疾人，手法相当熟练，但第一次来做发型的陆守阳却是尴尬得不行，让另一个年轻帅气的男生用公主抱抱着自己怎么说都是挺别捏的。没办法，高度不适合，他没有腰力，直接转移不了，必须靠别人帮忙。

因为抱人需要一个弯腰起身的动力，在店员躬身抱起陆守阳时，陆守阳不受控制的下肢在被搂抱腾起的瞬间剧烈地在空中打着摆，没有逻辑地乱晃着。脚上白亮如新的AJ鞋子映着店内五彩的霓虹光，鞋尖快速下跌，沉甸甸地往下压，毫不犹豫地挺直着，就像挺尸一样，将脚掌绷成下垂残态明显的画面。这一抱还勒紧了裤筒，一下子将惨不忍睹的纤细腿型给勾勒了出来。细细的双腿软塌塌地瘫在店员的掌心，隔着布料向对方传递着失去功能多年的它们难掩的废用感。

“这腿挺长的，我猜你身高得有1米8往上吧。”店员一边抱着一边聊天，才开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本想恭维陆守阳是模特身材个头高，但话出口后才发现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哪有跟截瘫顾客聊腿的？眼前的顾客明显丧失站立能力，测量身高恐怕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陆守阳尴尬地笑笑。他倒不是觉得店员冒犯了自己，而是实在不知道自己的身高现在是多高。“残疾之前1米85，也许现在坐轮椅后缩水了一点？”

“又帅又高，绝了。这颜值可以偶像出道了都，就是皮肤有点黑，不够白。哎你和他都是……那啥，运动员是吧？平时比赛训练晒得多吧？我可以给你推荐一款男士防晒霜，很管用，小红书最爆的款。”店员喋喋不休，一边将陆守阳放在洗头台上一边拉起了私活。

陆守阳只是微笑着什么都没有说。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头发被蓬松的洗发膏揉搓着，舒服极了。但他心里却害怕不已，水声滴滴答答，水流缠缠绵绵，时刻提醒着自己下半身“阀门”有没有关紧！但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躺着也不能做什么，就算没有关紧“阀门”，他又能控制吗？他连尿意都感知不到啊。想到这里，陆守阳只能继续保持着一种紧绷的状态，一边有一茬没一茬地与店员搭话，一边暗暗祈祷自己膀胱挣点气，不要在这个能言外向的陌生人面前失禁。如果把尿水全漏出来让别人看光光，那该多丢脸啊！

“我抱你过去。”擦完头发，店员再度公主抱，将高位截瘫的陆守阳抱着放在剪头发的软椅上。陆守阳低下头，**的地方隐隐约约深了一点，比周围裤子的布料有些差别，看上去暗沉了些许。“佛祖保佑，别失禁，别漏尿。”感受不到椅子松软的他无暇放松，还是紧绷地悄悄祷告着。

“这样剪可以吗？”

“唔，可以可以。”

“鬓角要不要剪多一点，还是现在这样？留着吗？”

“唔，可以可以。”

陆守阳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挺帅的，加上尿液的隐忧，除了“可以”便挤不出第二句对话。倒是坐在沙发上翻着时尚杂志的吕俊逸急了，他用手撑着沙发外沿保持身体平衡，同时微微探着身向陆守阳看去。

“哎小哥，你给他剪多一点刘海呀，再打薄一点才更好看吧？再薄一点呀。”吕俊逸声音高了八度。

“您看呢？”剪发小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唔，可以可以。”陆守阳依旧一句话挤不出多一个字。

他只想快点结束，然后回宿舍睡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