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中府家风清正,夫妻二人都是极为和气的,长子科考入仕携妻外任出京。
次子样貌端正俊朗,学业在国子监榜上有名。两家知根知底且往来和谐,的确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沈湉湉之所以如鲠在喉,问题在于沈四姑娘是李家求娶不到沈三姑娘,退而求其次的结果。
李家不知所谓,说好的亲事却迟迟不请媒人上门提亲。沈渊重诺守信不好再相看别家,同时也将沈湉湉架在很尴尬的位置。
沈渊皱了皱眉,好声好气道:“我明日找李大人问明白,倘若他家眼高于顶奢望那高门贵女,咱们家女儿也不是嫁不出去,何必强求再相看人家就是。”
邱老太太摔筷子,冷笑连连道:“总归是纳采皆不曾有过,何至于找上门去问,倒丢了沈家的脸。现下五丫头的婚事一下子有了着落,她姐姐没道理比她还迟嫁人。你既不愿意帮女儿谋个侧妃位置,那干脆换一换,叫宴清进宫说说,让四丫头嫁到侯府去。”
邱老太太心思昭然若揭,深知儿子沈渊清高,断不许女儿为妾侮辱门风,再退而求其次提出与沈思漓换亲。可惜与定安侯府的婚事乃圣上钦定,即便沈渊有心,也无力更改。
沈渊先是一愣,继而气急反笑,胸膛随之震动:“儿子要是有这本事,兄长岂会贬职幽州苦寒之地。”
“总之你去想想办法,”邱老太太一噎,梗着脖子说道,“我替你问过五丫头,她是愿意在家多留几年孝顺长辈的。正好她年纪轻轻,亲事再多看看也不急,总能选个比李家更好的。”
沈渊看都没看沈思漓,便知道是老母亲断章取义,直截了当断言道:“母亲趁早打消念头,此事绝无可能!”
沈思漓眸中的光彩逐渐暗淡,如同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熄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余下一缕袅袅残烟。她明知婚事无法改变,还奢望着邱老太太能大闹一场,逼迫沈渊听之任之。
饭桌上众人神色各异。
卢夫人在背后默默翻了个白眼,左右不影响她亲女的婚事,余下两个都是她抱养在她跟前的女儿,无所谓侯府亲事落在谁头上。
眼见沈渊不留余地放下狠话,沈湉湉往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一双杏眼当即水汪汪水润起来,眼角挂着一滴泪,显得楚楚可怜。
“祖母莫要再为我烦忧。”她一开口吸引了全家人的视线,扑的抖着身子落下两行清泪,正欲继续往下说。
就见卢夫人冷眼瞪了一眼沈湉湉,厉声打断她的话:“给我住嘴!长辈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沈湉湉陡然收声,捂住手帕嘤嘤呜呜起来。
邱老太太一计不成正在气头上,当众拿出年轻时在村里蛮横无理的姿态,朝卢夫人淬了一口,怫然道:“四丫头可是沈家亲女。纵然你是二房主母左右也不姓沈!沈府最没资格说话的合该是你才是!”
一口老浓痰不偏不倚正中卢夫人脸上,在场之人神情巨震,无一不瞠目结舌。
脸上黏糊湿润的触觉如此真实,卢夫人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不可置信地抬起抖如筛糠的手,呆立在原地不动。
吴嬷嬷猛然向前走了几步,用帕子擦拭主子脸上秽物。
沈湳乔短暂怔了一瞬,侧身横亘在祖母和母亲之间,小心翼翼喊着:“母亲……”
沈渊忙拉开邱老太太,生怕她再淬第二次。
卢夫人浑身颤抖,看神情几乎崩溃。她是名门闺秀出身,哪里受过这般侮辱,还是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她只觉喉间呕出鲜红液体,随之眼前一黑,向后栽倒过去。
沈渊一时之间慌了神,还是沈湳乔眼疾手快从身后抱住卢夫人,再由沈渊闪身蹿来横抱起发妻。
众人慌乱起来。
沈逸行急急道:“我去请大夫!”随即脚下生风朝厅外跑去,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沈渊抱稳卢夫人拔步跑出两三步,骤然顿住步伐,转头对沈逸晋交代道:“俞之让家里所有人把嘴巴闭紧,若是传出沈家婆媳不和之类的言论,一律发卖出去!”
沈逸晋匆匆应下:“侄儿明白。”
沈湳乔和沈逸齐着急忧心母亲,顾不上其他亦步亦趋追上了去。
邱老太太脚下虚软,有些站不住,低声喃喃道:“怎么会……?”
沈湉湉扶住老太太,细雨轻声道:“不怪您,许是母亲原就生了什么病。”
沈思漓迈出门槛的脚步略一迟疑,回首看了看愣神在原地的祖孙俩,抿紧了唇角。
卢夫人虽说偏心亲子,试穿用度上倒没少了她这个庶女,比起几个兄弟姐妹差了一点,多用姐姐们用旧的。她依赖亲母结姨娘不假,却也敬重嫡母。
朝闻堂呼声混杂着脚步声,沈湳乔握着卢夫人的手守在病榻,时不时接过沈逸齐递来的热绸巾,为卢夫人擦拭额间细细密密的汗珠。
沈渊急得在屋内来回徘徊,朝丫鬟婆子吼道:“大夫怎么还没来!?”
沈思漓也着急但帮不上忙,只好力所能及温声安抚着姐弟俩,又听得庭院外传来一阵喧闹,挪步隔着素花纱格附耳倾听。
原来是罪魁祸首来查看情况,被沈渊拦在门外苦苦劝说:“四丫头快陪祖母回福寿堂休息。”
邱老太太埋冤道:“谁知道她不是有别的什么病,我作为长辈好心来探望,怎能拒之门外!?”
沈渊躬身作揖,坚持道:“请母亲回屋休息。”
邱老太太指着沈渊,咬牙切齿道:“你……你……好你个不孝子!我要到你父亲牌位前狠狠告上一状!”
沈渊默不作声,只弯腰更低。
邱老太太大发雷霆,儿子始终无动于衷,只好放下狠话,甩袖离去。
外头没了邱老太太的声音,沈思漓回身附耳转述给沈湳乔听。沈湳乔咬紧后槽牙,低声暗骂了声:“老虔婆!”
约过了一柱香功夫,终于盼到沈逸行拽着大夫赶来。
病榻边只留沈湳乔陪同,余下众人皆被赶出寝室,在屋外侯着。
沈逸齐怅然失神,百思不解讷声问道:“四姐、五姐都是祖母的孙女,不论哪个嫁入侯府,又有何区别?”
沈渊:“……”
沈思漓专心致志听着屋内的动静,隐约听见沈逸齐的问题,情不自禁从鼻腔哼出一口气来。
还不是沈老太爷当年靠着岳家提供的盘缠这才得以进京科考,从此邱老太太便以邱家提携老太爷为由,隔三岔五索要钱财补贴娘家人。
老太爷知恩图报,能力范围内提携邱家亲族许多。
那邱家自从正经老丈人故去后,非但没有停止索求,反而变本加厉吹嘘拍马,将老太太捧得跟王母娘娘似的,一个劲地哄着老太太给娘家亲戚安排差事。
好在沈老太爷临终前特意跟两个儿子嘱托,让他们切记莫再沾染邱家人。
两个儿子不肯帮忙,老太太渐渐在邱家失了面子,遭人轻视奚落不说,写信来也都是阴阳怪气。
沈思漓猜老太太是打算扶持嘴巴甜爱磨人的沈湉湉进侯府,等她站稳脚跟,再娇声细语地哄得高将军高兴,为邱家亲戚谋几个差事。
届时邱老太太又能在娘家抬起头,当威风凛凛的祖姑母。
又过了半个时辰,门扉自内向外启开,大夫提着药箱迈出门槛。沈渊急忙迎了上去,问道:“我夫人如何了?”
老大夫捋着胡子,边叹气边摇头:“夫人常年操劳过度,郁结于心,一下子气急攻心伤到了內腑。在下施针稳住体内脉络,佐以补血益气,疏肝理气的药方子吃上一阵子便可好转。切记好生静养,莫再动气。”
沈渊听后,悬在空中的大石头猛然落地,喊来吴嬷嬷交代道:“给大夫封赏钱,好生送送。”
吴嬷嬷领会沈渊言下之意,对大夫说:“这边请。”
沈渊大步流星进屋,余下几人紧随其后。
一家子一窝蜂似的挤在寝室内,叫沈渊看了厌烦:“你们在这也帮不上忙,等明个你们母亲醒了再来请安。”
沈渊都这么说了,几个兄弟姐妹相互看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适才心里着急还没觉着,这会子更深露着的,突然觉得春寒料峭。
沈湳乔与沈思漓并肩出了房门,吸了吸鼻子,低声对沈思漓说:“祖母今日一闹,偷鸡不成蚀把米。邱家完了,沈湉湉怕是连李家的婚事都保不住。”
沈思漓迟疑道:“父亲是怕丢人丢到李家去?要是四姐姐跟李家开口帮衬邱家,岂不羞死人。”
沈湳乔喉咙痒,掩唇重重咳了两声,仍情绪激动忿忿不平道:“母亲为父亲仕途付出良多,外祖父母和舅舅又帮着打点了不少,父亲早该与邱家一刀两断。邱家那些个狎妓赌博的败家子,只会坐吃山空,活该自食恶果。”
正说着话,沈思漓余光瞥见院门口有好几个人探头探脑地窥探朝闻堂里边的情况。
沈湳乔眼尖的认出几个是福寿堂和蘅芜苑宋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她拐到檐下随手招来一个婆子,让她去把院门外的人赶了去。
沈湳乔思忖着沈思漓今日也累了,扭过头对品月和晴山说:“时辰不早了,快送你们姑娘回听雨轩吧。”
沈思漓拢了拢外衣,微微颔首:“阿姐也快回去休息吧。”
沈湳乔笑了笑,朗声叮嘱道:“走夜路慢点。”
哇真的跟重新写没差别[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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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远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