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才刚迈出门槛,就听得王四老爷气急败坏的声音。
“父亲您瞧瞧,靖远这是有了新媳妇就与咱们王家疏远了呀。”
“住嘴!老夫倒觉得靖远新妇都比你们要明理上百倍!”
沈思漓听得甚是清晰,暗自腹诽王家话事人老奸巨猾。不早制止儿子的悖语,等高靖远来了才假惺惺说些场面话。
欲使其亡,必使其狂。
那些狂悖之语不论是说给她听的,还是常挂在嘴边的,却俱是王家人的真心肺腑之言。
她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寒凉之意。
陛下是想借刀杀人呐。
两人从抄手游廊下穿过小垂门,高靖远观她面上不虞,试探性地问道:“王家那三个兄弟被骄纵惯了,他们可有对你不敬之处?”
沈思漓眼睫上沾了片雪花,斜了高靖远一眼,嘴角不咸不淡地扯着讥讽道:“凭我四品小官家庶女的出身,若没有赐婚也只配给高侯爷做妾。如今即便是成了侯府当家主母,也是个不通政务的蠢货,自是无法同贤惠聪颖的王氏嫡女多相提并论。”
高靖远心头警铃大作,夫人语气如此阴阳怪气,想是被气得不轻,他连忙哄着道:“夫人莫要听旁人胡诌,你与晚娘皆是同样良善的女子。见舟兄这三个弟弟实在是不成样子,回头为夫定替夫人好好教训他们。”
沈思漓冷哼一声,对他和稀泥的行为不可置否。
不过她也只是想让高靖远知道她的态度,往后除王家大房以外的人在场,一律莫要让她接待,省得自讨没趣。
出了王家大门,皇城方向已没了火光,只剩下一缕灰雾被皎白的飞雪强势覆盖。
高靖远招来车驾,将马鞭丢给长荣,亲自扶着沈思漓上车,自己紧随其后进入车厢。
沈思漓才坐定就见高靖远弯腰进来,下意识脱口问道:“侯爷不是骑马吗?”
“夫人好没良心,大雪天也不让为夫暖和一会儿。”高靖远陡然被气笑,一屁股坐在沈思漓身旁。
“妾身没这个意思。”沈思漓挪了挪屁股,让他坐的宽敞些,讪讪笑道,“我还以为宫中起火这么大的事,侯爷得忙到后半夜。”
高靖远闭上眼靠在狐裘软垫上放松了身形,言语中满是疲惫与喟叹:“坤宁宫火势才起就被舒王的手下发现了,好在救火及时没有波及到其他宫殿。好容易指挥交代完差事就听长荣说你跟着王家的车驾走了,我还不得赶紧接你回家,省得你被为难。”
“虽说侯爷来迟一步,妾身仍是被讽了一通,还是多谢侯爷记挂。”
沈思漓弯腰打开暗柜,从一堆瓶瓶罐罐中翻找着什么,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高靖远掀开眼皮看着她翻箱的侧影,那对纤长的睫毛低垂着随着攸然亮起的眼眸上下飞舞,犹如振翅扑腾的蝶翅,飘逸灵动。
“喏,我亲手酿的桂花酿,可香了,侯爷你闻闻。”
沈思漓从柜里拈起一罐酒瓶,打开酒塞轻轻嗅了几下,意得志满地冲高靖远摇头晃脑,献宝似得送到他身前。
随着浓烈酒香扑鼻而来的还有一丝淡淡的降真香。
是沈思漓常用的熏香。
高靖远直勾勾地停留在沈思漓脸庞,接过桂花酿呡了一口,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个软香美人。
“夫人酿的酒,比起酒肆更为香甜些。”
高靖远的嗓音带着诱人的低沉爬上沈思漓的耳畔,沈思漓面上一红,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思漓关上柜箱,说起自己按照结姨娘教的酿制方案,心情不由得松快了许多:“侯爷喜欢就好,我还用原平的葡萄酿制了好些葡萄酒,等除夕夜拿出来给全家尝尝。”
高靖远半阖下眼眸盯着沈思漓红润饱满的唇珠,喉咙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他一把揽住沈思漓的腰身将人牢牢锢在怀中,整个人与他贴得密不透风被他的气息所包围。
暗箱里嵌了暖炉,车厢温度攀升。
沈思漓大脑一片空白,双手攀在高靖远精银铠甲上,腰间被铠甲硌得生疼,掌心传来的冰凉让她大脑清醒且冷静。
她再怎么迟钝都反应过来了高靖远想做什么,更何况她一点儿也不迟钝。
她在心里不断说服着自己,不过是男女欢爱,只要事后服用过汤药,就不用担心会怀孕。
高靖远缓缓低下头,靠的更近了些,灼热的气息混着酒香喷洒在沈思漓脸上,两人呼吸渐渐交汇。
就在这时,寂静的黑夜里传来浑厚且空灵的大丧之音。
沉重的丧钟破去车厢内的旖旎气氛。
趁着高靖远分神之际,沈思漓撑着高靖远的胸膛装作羞涩模样骤然低下了头,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钟声足足敲响了二十七下。
“二十七下……”沈思漓侧耳数着次数,怔怔道,“太后薨了。”
高靖远侧过头抹了把脸,故作轻描淡写道:“嗯,我出宫的时候陛下召舒王和东阳长公主小酌。陈太后葬身火海,这种死法也算是便宜她了。”
心跳如雷鸣般震动,砰砰地回荡在高靖远耳边。
他不禁懊恼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般沉不住气,心里暗骂陈太后连丧钟俱是那么不合时宜。
沈思漓迟疑一阵,坐直了些,严肃问道:“陛下难不成铁了心要整治王家,既不许官员为承恩侯求情,皇后娘娘那儿自身难保,侯爷可有什么法子救出国丈?”
他摩挲着指尖残留的温度,不答反问道:“我以为夫人会劝我独善其身,莫要多管闲事,没承想夫人如此热心快肠。”
沈思漓突然觉得多余问他,还要被反讥两句,理所当然道:“我出嫁前便知晓王家和高家亲如一家,侯爷落难时王家可是鼎力相助,不惜将大伯父贬官以儆效尤。如今王家出了事,高家又岂能袖手旁观?”
王家一旦定了罪,高家又岂能独善其身。她可不想差事没办完,先给高家连累牵连了去。
“两家从前是姻亲,是交往密切了些。”听到这话,高靖远不解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从夫人口中说出来倒像是两家狼狈为奸,残害忠良?”
“沈渊平日里在家就这么编排我的?”高靖远越说越急,拍着大腿辩白着,“那沈濯贬官是他的诗文暗指陛下无能,被那些趋炎附势的文官给排挤走的,与我当真没关系。”
事关他在沈思漓心目中的形象,他一改平时的稳重,认真地过分。
沈思漓敷衍地嗯嗯应着,话里话外全然不相信高靖远是无辜的:“那还是因着大伯父得罪了侯爷和王家,授意门生干的。”
高靖远不由得气笑了,他一脸正经地指着窗外:“喏,夫人看看外边。”
沈思漓呆愣了一瞬,掀开厚帘往外看去,雪花钻进车厢在小案几上化为水珠。
她放下帘子,回首纳闷道:“街上啥都没有……啊……”
沈思漓话没说完就被高靖远不由分说地抱坐在身上。
她憋闷的抿了抿嘴角,实在不喜欢高靖远这种依着心情就将她抱来抱去的接触。
高靖远语气低沉,却似有若无地带着点委屈:“我恨不得把漫天飞雪送去六月,好叫夫人知道我有多冤枉。要是我牵连进沈濯贬官一事,哪里还敢与夫人同塌而眠。”
沈思漓按捺心中的不虞,抬手抚着他的鬓角,语气迟疑道:“岂不又是旁人给夫君泼脏水,想要抹黑夫君的官声?”
他抓过沈思漓的手放在脸颊上,认真地看向她的眼:“我整日里忙着练兵,哪里会搞那些弯弯绕绕的,夫人你得相信我。”
沈思漓含糊应过,转移话题催促道:“侯爷还没说眼下该怎么办呢。”
“何家人死后我就意料到定会有人将此事捅出来。苏如是乃陛下表哥,为人刚正不阿,定会秉公执法。说起来要不是他们这辈均是意在文职,我早把他拉入麾下了。”高靖远将她抱得更稳了些,一脸惋惜地说道。
“啊不对,话扯远了。总而言之,此人信得过。”高靖远笑得游刃有余,拖腔拖调的说,“陛下不让求情,我只好辛苦些陪着苏少卿一同查案。”
高家车驾将积雪压出两道车辙印,车轮滚滚停在定安侯府大门前。
高靖远将人抱下马车,立即就有亲兵来报说去往永潭的人回来了。
亲兵称对方办事不留痕迹,不仅人去楼空,更是将与人牙子相干人等全数灭了口。
这事倒是给沈思漓提了个醒,她踌躇再三对高靖远说:“侯爷,你说今夜那两个人证实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进的皇宫大内?”
“禁军里也不干净了,那两个人当场指认了见舟兄和皇后,倘若也被灭了口,就不好找线索了。”高靖远眸光微冷道,“我得去趟天牢,以免今夜有人趁乱灭口。”
沈思漓沉吟片刻,提醒道:“国丈身陷囹圄,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侯爷做任何事之前,最好找个信得过的人跟着,省得空口无凭。”
“长荣,牵我的马来。”
高靖远微微颔首,动作轻柔地拂去她肩头雪花,语气定定说道,“等我回来。”
沈思漓望着他策马离去的背影,没来由地生出不好的预感。
直到次日辰时,高靖远仍没回来。
沈思漓在屋里调弄香篆,栗桃神色焦急地跑进屋里,气喘吁吁道:
“夫人不好了!侯爷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