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笼 第12章 第 12 章

东阳长公主阖上眼眸，回忆往年惨状。

两年前东泉江都水患频发，高靖远率东大营百人护送舒王远赴江都探查水患灾情。

队伍才至十堰地界，麾下半数士兵吹角为号，骤然暴起截杀舒王。

场面混乱之际，先锋队相互厮杀，难辨叛贼。

虽说高靖远即刻整顿队伍，诛杀肃清叛贼，却仍让贼子钻了空子重伤舒王。

朝堂上下众说纷纭，不少人认为是高靖远的谋划，借机铲除舒王成为陛下的唯一亲信，即便计划落空，也就落下个督查不力的罪责。

也有人觉得是江都官僚势力雄厚，已然逐渐渗透到军队。

不论如何，高靖远护卫不力是事实。

“是以，大伯父才上奏痛斥定安侯意欲谋害亲王？”沈思漓知此内情一阵心惊，不由追问。

“大理寺奉旨彻查，那高靖远只认治下不力，给了贼子渗透可乘之机，咬死不肯承认谋害亲王。案情疑点重重，证据不足又没有留活口，至今仍不了了之。”东阳长公主眉眼深深，周身透出几分冷冽气息，肃声道，“皇兄本欲将高靖远革职禁足，要不是皇后出面求情，让皇兄念在定安侯数次救驾且舍身拼死护卫六皇兄回京的份上，这才改为罚俸三年，廷仗五十。”

“至于大舅舅……他在朝堂上屡次旧事重提，攀咬高家不放，这才被王高两家设计贬官杀鸡儆猴，以止口伐。”

话音刚落，沈思漓蹙起眉头。

长公主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沈家，定安侯府势大，陛下已然忌惮。

之所以定下亲事一是警醒高家，二是安插眼线。

她抬眸看着东阳长公主，干脆挑明了问：“陛下有意掣肘定安侯府，是想让我监视高侯爷？”

“思漓！”沈湳乔沉声道。

东阳长公主嘴角噙着笑，与沈思漓对视，闭口不言。

微风拂面卷起纱帘，亭中肃然无声。

远处八面门走来一个小厮，驻足亭外，受沈渊差遣请沈湳乔去书房有要事商议。

沈湳乔面露难色，正琢磨打发小厮回话。

就听见身侧东阳长公主说：“去吧，这儿还有漓儿表妹陪着本宫说话，不用担心怠慢了本宫。”

沈湳乔额间抽抽，顿时觉得手痒。

她实在不放心独留沈思漓面对东阳长公主。

沈思漓瞧着沈湳乔一脸为难，道：“父亲想是有急事，姐姐就放心去吧。漓儿见公主表姐平易近人，心生仰慕之情，相与表姐多说几句话。”

沈湳乔心下错愕，她不太能将平易近人与东阳长公主联系在一块。

反应过来两人是想着支开自己再说些什么。

她无奈带着丫鬟先行离开。

眼瞧着沈湳乔走远，东阳长公主屏退众人。

略有深意地看着沈思漓，这小表妹是个聪明的，怕是不好糊弄。

二人相视一笑，都沉住气等着对方先开口。

荷花池边上狸奴爪踩花岗岩伸着爪子够弄荷叶杆。

蜻蜓扑棱着翅膀落在桌沿，被东阳长公主挥扇驱赶：“看来表妹平日里惯会拉拢人的，竟让沈逸晋和沈湳乔一同为了你来寻本宫。”

沈思漓闻言一怔，大哥哥沈逸晋竟然为了她也寻到东阳长公主跟前，令她着实意外。

沈思漓鼻尖微红：“兄长和姐姐本来就很好，用不着我拉拢。”

“什么？”

沈思漓摇头，抚案而起跪于亭中，直视东阳长公主：“沈思漓想与殿下谈笔交易。”

东阳长公主错愕不已，回过神来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笑出声来。

不受宠的沈家女哪来的资格与大晟公主谈条件。

她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想求她解除婚事？

东阳长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思漓，讥笑道：“就凭你的身份，本宫为何要与你做交易。”

“就凭我与殿下的目标一致，”沈思漓挺直腰背，眼眸中的温顺敛去。渐渐有坚决服了上来：“况且我还是殿下选中的第一颗棋子，不是吗？”

“哦？说来听听。”东阳长公主持扇提起她的下巴。

沈思漓喉间滚动，故作镇静道：“殿下想借我深入腹地，探查侯府内情。若我身死，则说明侯府狼子野心，生了不臣之心。”

“倘若我出嫁之前便死于非命，殿下您这盘棋，怕是再也下不成了。”沈思漓俯首轻叩，“只要您肯放过沈氏，父亲也会饶我一条性命。沈思漓愿为陛下探查侯府秘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与沈思漓而言，只需要背弃沈渊，投靠长公主即可。

仗着长公主权势，轻而易举便能保住她和阿娘的性命。

甚至沈渊晋升、沈濯调任回京也不再是难事。

只是从此之后，沈家再不是文官清流。而是长公主手底下一条听之任之，一损俱损的看门犬。

沈思漓深知身不由己的苦楚，不愿让两个兄长也过上受制于人的日子。

东阳长公主也不恼，诘问道：“为圣上办事自是要赴汤蹈火，难道沈家不想尽忠吗？”

“沈家自当忠心陛下。”沈思漓凤眸微眯，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敢问长公主殿下，沈家是陛下的沈家，还是长公主手里的沈家？”

东阳长公主收回团扇，沉默不语。

“您这一步棋，下得太急了。叫沈家看穿了您意在拉帮结派，沈家难道会甘愿受您的掌控吗？朝中那些文官清流又岂会给女子干预朝政的机会。”沈思漓小脸紧绷，为长公主细细分析权衡利弊，“若是殿下执意将沈家拉上船，那沈家只会破釜沉舟，与您决裂。您手里没了棋子，便失了执棋的资格，陛下还会再用您吗？而定安侯府遭了算计，还会给您落子的机会吗？”

沈思漓赌的就是东阳长公主羽翼未丰，暂无后手。

不然也不会兵行险着，直接赐下圣旨逼着沈家应了这门亲事。

沈思漓不信她不动摇……

亭角风铃叮铃作响，东阳长公主眸中闪过一丝煞意，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敛藏锋芒的小表妹。

她很清楚女子想要揽权有多困难。

这才落下一子，就有人妄图毁棋掀局。

此子若毁，正如沈思漓所言，她东阳就是文官清流和皇后一党共同的敌人。

不将她毁至经脉寸断，不会善罢甘休。

倘若她是个皇子。

沈家还会坚持独善其身吗？

东阳长公主捏住沈思漓下巴，玩味地对上视线，凤眸之下蕴藏着一双浅褐色如琉璃般清澈的眼珠子。

那双眸中有紧张，有慌乱，有不安，独独没有恐惧。

东阳长公主顿感悔意，早知道小表妹这般通透，凭着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能看清朝堂局势，甚至一眼将她目的看穿。

这样的人物合该送进宫中当个贵妃成为她的助力，当真是便宜了定安侯那个大老粗。

东阳长公主松了手，指尖摩挲着紫砂杯：“不可否认，是本宫小瞧了你，原是看你安分守己好拿捏才选你嫁入侯府，现在看来你远比本宫想象的要聪颖许多。”

沈思漓仰头露出纤细的脖颈，看上去线条流畅又很脆弱。

东阳长公主指尖在她喉间上下滑动，骤然掐了上去，冷声道：“我劝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本宫偏不肯放过沈家呢？哪怕你死了，沈家还有四姑娘沈湉湉。”

沈思漓并未设防，眼前一阵发白，不过三息便因呼吸困难涨红了脸。

双手下意识地慌乱掰扯着钳制住脖间的手指。

她嗓音嘶哑断断续续地憋出几个字：“我、说了，我活着，长公主殿下才有执棋的资格。”

东阳长公主冷哼一声将她甩至一旁。

沈思漓跌坐在地大口地呼吸空气，不断咳着道：“沈家是还有个四姑娘，但是您没有机会了。难不成陛下会逼着沈家再死一个女儿？殿下是当满朝谏议大夫全死了不成？大伯父是离京了，可与他亲近的同僚还在呢！”

“我嫁入定安侯府，公主既能让陛下满意，又可再选棋子壮大自己的势力，何苦揪着沈家不放呢？”

沈思漓一字一顿的说。

东阳长公主沉吟片刻。

忽地轻笑出声。

“舅舅也真是的，看不上本宫，与本宫说一声便是了，”东阳长公主闻言轻声哀叹，好似刚刚发狠的人不是她一般，“何必阳奉阴违，对这么聪慧的女儿起杀心。”

东阳长公主似笑非地看了她一眼，眼眸深邃如潭水，说出来的话却有种凉薄的淡漠：“表妹同本宫说了这么多，就为的让本宫放过沈家，好保住你的小命？”

沈思漓下颌紧绷，眼神清明：“是。”

“不够，”东阳长公主摇头，慢条斯理的说道，“既然是交易，你为陛下监探侯府是理所应当。表妹需得再拿出些诚意才是。沈家本宫是看不上了，表妹不妨考虑为我办事。”

以她的身份随手帮一把并不是难事。

得看这个人值不值得帮。

沈思漓沉默半晌：“我有一个条件。”

听完沈思漓的条件，东阳长公主忽地抚掌大笑，随手朝她抛掷出一枚令牌。

“本宫应下了。你要的人，本宫也会留意寻找的。在此之前，若有难事，让丫鬟带着令牌去公主府。”

沈思漓接过令牌连磕三个响头：“沈思漓多谢殿下相助。”

得了东阳长公主的承诺，沈思漓心中大石即刻瓦解，紧绷的心脏好似重新活了过来。

为东阳长公主办事，两人利益并无冲突，亦能得到皇家庇护。

相比起孤立无援，束手无策的难看姿态，她起码有了反抗之力。

沈思漓站起身来拍去尘灰，对着自己的新靠山东阳长公主百般讨好。

捶肩捏腿、烹茶倒水。

从五黑发丝夸到蔻丹绚丽，东阳长公主逐渐沦陷在一声声的表姐中。

东阳长公主也似乎知道了沈湳乔不与旁人提起幼妹的原因。

这是生怕别人跟她抢妹妹呢。

思及此处，东阳长公主蓦然问道：“思漓表妹怎么就认为本宫定会帮你？”

沈思漓细嗅嵌盖，毫不犹豫回道：“我相信阿姐，思漓与表姐不甚熟悉，阿姐却是常在漓儿面前提起您是性情中人，待人真诚，性格直爽。”

东阳长公主欲接着往下问，青石板路那头沈湳乔返了回来。

沈思漓顿时喜出望外，上前迎抱住沈湳乔，娇声道：“阿姐，你可回来了，漓儿好想你啊。”

沈湳乔揽过幼妹，余光一撇撩起沈思漓下巴，盯着幼妹脖颈上青紫。

她眸光转冷撸起袖子朝东阳长公主快步迈去，厉声喝道：“东阳！你对漓儿都做了些什么？”

沈思漓仰着下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掏出小镜对着脖子，镜面里脖处一掌青紫。

她肌肤细嫩，经常一点磕碰就会生了淤青。

她暗道不妙忙，追上前去拦着阿姐：“姐姐，姐姐，这……这是我不小心撞到的！”

东阳长公主没来由地一阵心虚，高声呛了回去：“本宫能做什么？”

沈湳乔气急，指着沈思漓脖处青紫，质问道：“你管这叫没做什么？东阳你害我妹妹嫁给克妻人屠，还要被害了性命，这些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东阳长公主拒不承认，毫不迟疑提裙下台阶，逃似得出了花园：“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该去找二舅舅叙叙旧了。”

沈湳乔还想上前去追，被沈思漓箍住腰身给拦着这才免了纷争。

东阳长公主没有名字，就是用东阳代称。太平公主够出名吧，史书上都没留个名字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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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东阳长公主（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