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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被悟指出了我的脸上总是没有笑容,但要我从此便像真司那样时常悬挂着微笑,做出多么亲切温柔的模样,未免也太过为难我了。
我不是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所以我只能向悟解释,并不是说脸上没有笑容就表示不高兴。
我蹲下身来,握着他的手,让自己的视线能与他齐平,我注视着这个小小的孩子说:“只是有些人更喜欢将这些珍贵的喜悦藏在心里,因为幸福的本质远比大多数人以为的更加沉重。”
有的时候,甚至连幸福都是一种重负。便如我一开始面对悟那黏人的拥抱,在我还没能完全适应母亲这层身份的时候,我的这个活泼的孩子就给我带来了不小的烦恼。
我的本意是想告诉悟,在我注视着他的那些时刻,在我们面对着彼此的那些时间里,我都是觉得很高兴的,我非常珍视与他的相处。但我的这种心情,或许并没有完完全全地传达到悟那里去。
再加上一进入冬天,我的身体便开始反复地陷入不太乐观的境况之中,倘若只是头疼倒还好,关键是还时常伴随着发热,所以不得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躲藏于寒风无法踏足的地方。这种情况往往要持续好几个月,直到冬天逝去、春意款款的时节,我才能重见天日。
真司每每都要因此而面露愁容,虽然他有所遮掩,但那样的掩饰之下的真心还是能够轻易被察觉的。
我对真司说:“等到春天就好了。”
春天暖和起来之后,我的头疼会缓解一段时间,等到多雨的初夏来临,便又会反复地发作。好在药物能够起到一部分舒缓的作用,除此之外便是睡眠了。或许应该庆幸,我身上并没有出现白天睡得太久,夜里便睡不着的情况。
如果人也如同动物一样,可以季节性休眠就好了。这样的话,一整个寒冷的冬天都可以在睡眠中度过,等到春天到来时再苏醒,一切都与往常无差,真司也就不用再因此而忧愁了。
值得一提的是,从最近这段时间开始,我所服用的药物便从苦涩的汤药换成了西药。
姑且不说药的效力如何,单从味道上来说,我其实是更喜欢西药的,小小的胶囊吞咽下去的时候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轻易便掉进了肚子里。不像那些苦涩的药汁,光是气味就已经足够令人煎熬了。
更何况还要将它们灌进喉咙里。那种黝黑的色泽、怪异的气味、古怪的滋味……即便是单独拿出任何一项来,都足够叫人难受的。
我倚靠在真司的怀中,抱怨着那些药汁的滋味之时,真司抚摸着我的脊背回答道:“我知道的。”
可是他又没有喝过那么多的药,他只是闻到了味道而已。虽然时常他都要在我喝药的时候守在我身边,但这种痛苦他也是无法为我分担的。
“以前的时候,其实也是喝过的。”真司慢慢地说,“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问他有多久,真司回答道:“在我还没有遇见你之前。”
听别人说,我和真司虽然年少时就已经订婚了,但实际上却是到了成婚的时候才真正见面。所以他所说的很久以前,估计是我没能见到的时候了。
那时候的真司是什么样的呢?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所以只能联想到悟,如果是悟每天都要被灌下这么苦的汤药,他一定不会乖乖地咽下去。毕竟悟那么喜欢甜食,他最讨厌苦的东西了。
我估计小孩子应该都是这样的吧,谁又能从一开始就忍耐一切呢。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对那时候的真司心生怜惜。
“对不起。”我的手触碰到真司的面颊之时,他却忽然开始道起歉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真司他,并没有做过任何需要向我道歉的事情——起码在我留存的记忆之中是如此的。至于在更早之前的时候,我从传闻之中听到的那些不知真假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再去提及了。
真司抿紧了嘴唇,唇线贴着我的额头,他又不再说话了。
紧闭的格窗之外寒风阵阵,但是房间里的炭火却持续了一整个冬天都未曾熄灭,那股持续了一个冬天的、毫无流动性的暖流,终于在春日降临之际被取代。
也正是因为这难熬的冬天,当我真正清楚地意识到我与悟的沟通,其中出现了某种误解的时候,悟的脸上已经不像往日那样总是充盈着天真的、活泼的笑容了。
在那张稚嫩的脸蛋上,只有一片平静的、毫无情绪波动的神态。
见到悟的脸上挂着这种表情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谁惹他生气了,但是真司向来都很疼爱他,说是纵容也不为过,悟绝不可能从他那里受到半点委屈。我想不到可能会是出于什么原因,甚至开始猜测是否是我一整个冬天都没有跟他见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我不希望还那么小的悟,早早地见识到我如此虚弱的模样。
但是,当我轻轻地询问他否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之时,悟却只是摇头道:“没有。”
他说话的口吻也变得好冷淡,虽然还是如此稚嫩的嗓音,却平淡得不可思议。此情此景之下,我忽然微妙地体会到了当初悟问我是否不高兴时的感觉。
这简直就像是他从我身上学到的一样。
但我是一直如此,悟以前却不是这样的,不过短短一个冬天,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实在让我有些难以适应。明明之前还是那么爱撒娇的小孩子,动不动就张开手要我抱——突然变得这么冷淡,我反而感到别扭起来。
我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悟那黏人又爱撒娇的样子,小小的身体扑过来抱住我的感觉,以及他叫着“妈妈”时的声音。
可当我同真司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真司却只是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吧,而且,这不是跟你更像了么?”
真司看起来竟还有些高兴的样子,似乎悟的这种变化真的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一样。他笑吟吟地牵着我的手,说我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问我想不想去外面走走——他指的是五条家之外的那个“外面”。
那温柔的口吻与笑容,总是能轻易地抚平我的眉头。所以虽然我以前从来没有说过,但其实在心底里,我是希望悟能够更像真司一些的。
我希望悟的脸上也能够总是悬挂着笑容,能够成为他人眼中值得信赖与亲近的人,能够在取之不竭的爱意中成长起来。
我希望他能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是我和真司的孩子啊。
只要是我能够给他的,我都会毫不吝啬。真司一定也是秉持着这样的观点,所以无论悟想要什么都会去满足他。
我的一句话,就能对悟造成如此天翻地覆的影响么?还是说,或许这更接近悟的本性呢?他人的想法,实在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即便是我的孩子也如此。
真司握着我的手指,唇线贴着我的指节,他说:“但我一直都希望悟能更像你才好,性格或者其他的方面,最好都能像你。”
从内心吐露的话语,嘴唇上柔软的触感,以及那氤氲着的呼吸,足以令我的心思从悟的变化上移开。
毕竟无论我们的想法如何,悟最后能成为什么样的人,还是要取决于他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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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光渐明之际,我感觉到了真司起身的动静,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他正在穿衣,便问了一句他今天是否要出门。
“嗯,”真司倾下身来亲了亲我的额头,抚摸着我的面颊同我说,“但今天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我太困了,抬起的眼睑很快又垂了下来,真司与我说话的时候我已经闭上了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真司是何时离开的。只知道待我完全清醒过来,真司都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偶尔,我也会问他今天去做了些什么。
“之前投资的那个制药公司的药物研究有了一些进展,”真司说,“所以经常要去看看。”
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情,只知道真司同我提起过,我现在吃的那些西药,就是这个制药公司研制出来的。真司应该并非研究人员之一吧,他去看那些进展有什么作用么?
这种想不太明白的事情,在脑海中稍微停留一会儿就会被我抛之脑后。比起制药公司和药物的研究这种话题,还是说起悟时会更有趣一些。
之前真司不是给悟买了一个录像机么,他那时候非常喜欢摆弄着那东西,再加上真司一直煞有其事地帮他更换新的录像带,所以无用的录像带越来越多了。悟的那些录像带被置放在一个专门的箱子里,不知不觉间箱子便快要装满了,但过了好一阵子,我再去看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依旧留有空隙。
因为悟已经不再对录像机感兴趣了,不仅如此,他连照相都变得很不乐意,有时真司想给他照相,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开心地面对着镜头,摆出可爱的姿态来了。
“怎么总是板着一张脸呢?”注视着悟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寄希望于他能够有所改变。
如果能更像真司一些就好了……明明他们长得都那么相像——虽说真司的头发是黑色的,但五官的轮廓上那些相似之处显而易见。
悟笑吟吟的样子,会让我由此而产生想象,想到真司年幼的时候是否也有着这样的模样。
但我的这份幻想,却被悟那故作严肃的表情打破了。
而且我听使女说,悟已经开始进行启蒙了,家族中有老师来单独给他上课,所以并不需要我们去担心什么,但我还是会想,这样真的好么?
我还是希望他那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能够更加长久一些。
“不用担心,悟自己能够处理好的。”真司对我说,“他可以适应。”
我的担忧或许的确是多余的,因为其他人都说悟是咒术界中罕见的天才,他的诞生甚至足以让整个咒术界加快运转。我起初不太明白其中的真正含义,是真司同我解释说,因为诅咒和术师之间存在着平衡,彼此会产生影响,所以术师们越是强大,诅咒也会越强,反之亦然。
因为悟是那么的具有天赋,是几百年才会诞生一次的天才,所以他的出生也影响到了诅咒的强弱,无数强大的诅咒会跟随他接连诞生。
我说:“这听起来似乎是件坏事。”
真司微微笑着:“在过去的神道时代里,阴阳师们说,人类与恶鬼在平安京的夜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那时候的术师、诅咒都远比现今更加强大,甚至有当世最强的术师和被称之为诅咒之王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依旧有无数普通人在那样的时代中生存下来。所以现在也一样,大家会慢慢习惯的,人的适应性其实远超想象。”
“那么,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也能够适应么?”
我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的,但我忍不住去想,因为我自己也有所感觉,每到冬天的时候尤为明晰——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咳嗽的时候、喘不过气的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我真的不能注视着悟长大,看到他成长为怎样了不起的人物……如果在那之前,我就要离开他的身边,那该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事情。
“不会的,”真司无比笃定地说,“我们不会分开的。”
“你怎么知道呢?人各有命,谁又能从最初便知晓命运的形状?”我知道真司这时候是想听我说些认可他的话,可我却没有听从那样的心意,我只对他说,“世事无常,人生难料。”
“但你说过的,你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你从来都不觉得,人应该听天由命。”真司说,“又或者,真的有人能从一开始就知晓自身的命运,却依旧能够摆脱它。”
我说,你口中的那种人真了不起。
真司紧紧地抱着我,他告诉我:“你就是这种了不起的人。”
他口中所说的,一定又是以前的我了。
“现在的你也是一样的,”真司说,“我从不觉得你和从前有什么差别。”
真司说他始终都觉得,我一直都是我。无论我是否能想起过去的那些记忆,也无论我的未来会有着何等艰难险阻:“你始终都是你,从来没有改变过。”
说没有丝毫动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种被认可、信任着的感觉,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
所以我也紧紧地抱住了真司,我诉说着我对他的心意。我的心会一直为他而跳动,就算它有一天停止了,倘若能有机会再次复苏——人世间不是也有转生之类的说法么?忘记过去的一切,灵魂开始崭新的人生。即便如此,我的心也依旧能为他而跳动。
我问他:“你相信么?”
真司的嘴唇贴着我的头发,他对我说:“我相信。”
他说:“因为的确如此……一直如此。”
真司告诉我,他从来没有丝毫怀疑。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
如果时间可以停下来就好了,永远停留在某一刻,一切都不会变化——我总是在做着这样的想象。我希望能一直注视着真司的眼睛,看着他眼中的我。他那满心满眼都是我的模样,令我感到无比欣喜。
我也喜欢真司同我说话时温柔的口吻,以及他的笑容——包容的笑、喜悦的笑、无奈的笑……
眼前的这个人,是我毕生所爱,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的珍宝。
如果人真的会想要追求长生不灭,那么一定是对这世间的某些事物无法割舍。如果人真的能甘愿舍弃一切,那么一定也是为了那无法割舍的事物。
此刻我对这种心情,有着无比深刻的感悟。
如果说我的生命要在下一刻终结,那么我唯一的心愿,一定也只会是在他的注视之下、怀抱之中。
我本来是想将这个念头也告诉真司的,但我想到这或许会让他觉得难过,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告诉他:“我听说,有着无比执着心愿的人,即便是死掉了,也会以怨灵的姿态继续留存在世间,去完成自己生时未能完成的愿望。这是真的么?”
真司的回答,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才抵达:“是。”
“那么,如果将来我死去之后没有成为怨灵,一定是因为生时的愿望全部都实现了。”
然后,我说完这话之后,真司的脸色忽然之间变得怪异起来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脸上流露出这么难看的表情。
“……真司?”这太不像他了,“你……”
“抱歉,“在我说完之前,真司便开口了,他的脸色变换过来,但那种勉强的感觉,依旧非常明显,“吓到你了么?”真司试图恢复平日里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但他显然并未成功。
见此情景,我也开始反思起来,关于死亡的话题,的确并非每个人都能视作玩笑轻易接受。
我摸了摸他的脸庞,试图让他感到轻松一些:“我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真司微微垂下了眼睑,他不看我,也不说话。
我环着他的脖子,轻声同他道歉。其实之前我就隐约有所察觉,真司不大喜欢有关于“死”的话题,尤其是我作自己死去的假设。但直到现在我才敢笃定,这对真司而言,的确是不能提及的话题。
所以我向他保证,我以后绝对再也不说了。
我趴在他怀里,仰起脸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慢慢地描摹着那细长的唇线。片刻之后,真司终于有所回应了。
“今天晚上一起出去看电影吧,”真司贴着我的面颊说道,“我们两个人去。”
不带上悟么?悟也还没有出去看过电影呢,而且悟现在看起来那么安静的样子,一定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的……我原本想要提提这回事,但触及真司的眼眸,我便将悟抛之脑后了。
我只要有真司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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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夜里出门,所以我被真司裹上了厚实的外套,但当我说这样感觉有些热的时候,真司又从衣柜里精挑细选,为我换了一件外套。
京都就是曾经的平安京,我想起真司说,在平安时代的夜晚,总是有无数妖怪恶鬼盘旋在朱雀大道的路旁,等候着夜归的牛车。这些传说,给夜晚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阴云。
在这个夜晚,我第一次见到了“诅咒”的模样。
外形和人类并不相似,甚至毫无关联,身体扭曲着蜷缩在角落里,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一角时,真司也顺着我的视线投去了目光。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那就是咒灵。”
可是在五条家的时候,从来都看不到这样的东西,我之前还思考过,失忆是否有可能将咒力也一同失去,所以我才会无法看见任何“诅咒”。
“五条家周围布置了结界,诅咒无法穿过那些结界,在家里自然是见不到这种东西的。”
听到真司的解释,我才对此了然。
但真司看起来并没有要去解决掉这个“咒灵”的意图,我有些不解:“不用管它么?”我听说,咒灵是从人类的负面情绪中诞生了,所以对人类有着天然的恶意,会主动去伤害人类。
真司面上的温柔毫无削减,他说:“等到它变得更有威胁性的时候,会有人去管的。”
我觉得真司说得很有道理,便也不再去在意它了。
电影院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呢?上次出门拍全家福的时候我们路过了一家电影院,但那时候没能看到里面的样子。
我看向真司,相比于电影,更令我在意的,一直都存在于我的身边、我的面前。
看电影不带悟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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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