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直到日上三竿,岁岁才悠悠转醒。
花窗外透进的暖阳,鸟儿的清啼,隐隐可嗅的花香。
岁岁在这份美好的画面中醒来,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室的狼藉。
二人凌乱得不成样子的皱巴巴的衣裳缠在一起,空气中没有昨日的旖旎,身上虽不着衣物,却很清爽。
她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细臂还在微微发颤,使不上劲。眼睛也是干涩的,因昨日掉了太多的泪。
好似身上的每一处都在酸疼,虚着哪哪使不上劲儿,这种感受让岁岁莫名害怕得想哭。
却也正是在这时身侧伸来了一结实有力的臂膀,轻而易举地环过了她单薄的肩,另一只手则是勾住她的膝窝,轻而易举地带进怀里。
薄毯裹着她,岁岁茫然地用手抵在他的胸前,抬眸去看。
楚祈没什么表情,一双丹凤眼就这般垂着,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不只是在想这什么。
“疼吗?”他问。
昨夜的疯狂和他的失控还停留在岁岁的脑海。
初经人事与坦诚相见的羞赧让她下意识偏开茶褐色的眼眸,微闪。
他没有对于她和誉王之间关系的追问,这一刻岁岁凝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头一回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人。
经过了岁月的变迁,哪怕只是短短的四年,他身上也多了岁岁看不穿的部分。
最终岁岁红着眼尾瘪瘪嘴,往他怀里更用力地钻了钻,声音又软又抖。
“……疼。”
她不知晓楚祈做得怎样的打算。
在她原本的设想中,或许楚祈会恼羞成怒,完全不听任何解释就将她扔出王府。亦或者是将她关入地牢严刑拷打。
可是都没有。
他只是轻轻地抬手拍着她的脊背,耐着性子一下一下地安抚。
就好似她并不是他眼中誉王的内应,他们二人只不过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恩爱眷侣般。
昨夜本就折腾得厉害,岁岁也不知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明明方才清醒,竟是又在他怀里犯了困。
楚祈就好似不知疲倦般安抚着她,待她又眨了眨眼阖上眸子后,额间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累了便睡吧。”
他的性子冷冽,声音向来也如坚冰不化。
今日听着却似冰山融化,汇入汩汩清泉,温暖沁人。
一直待到岁岁熟睡,呼吸渐缓,楚祈的眸色中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须臾,轻轻将她安置好后,翻身下塌。
-
睡梦中的岁岁并不安稳,她好似接连梦到了许多事情。
许是因为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实在过多,人疲惫得很,她这才会梦见她那早早撒手人寰的娘亲。
娘亲是爱笑的,也怀抱总是温暖的。
她会将小跑过来冲进怀里的赵岁欢搂住,抚摸她毛绒绒的小脑袋,看着站在一旁故作矜持又羡慕的兄长,二人笑作一团。
尽管赵闽怀与正妻姚氏的感情只能称之为是相敬如宾,却也并不能否认在赵岁欢的记忆中,那段时间十分无忧幸福。
没有赵闽怀与妾室的恩爱,也没有她与兄长抱在一起哭的白事。
这一回岁岁睡足了,睁眼的时候室内已经没有了楚祈的身影,满地的狼藉也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见她醒了,亦巧也忙忙走了过来扶她起身。
“小姐没事吧?王爷那个表情可真是吓死奴婢了,后来王爷也不让奴婢们接近雾凇小院,今个儿才肯放奴婢进来。”亦巧拍拍胸脯显然是心有余悸。
岁岁悄然瞅了亦巧一眼。
她没有撒谎,那也就是楚祈什么都未说。
接过了亦巧递过来的温茶,岁岁喝过后这才感觉嗓子好了些。
“王爷可是有吩咐些什么?”
这么一问,亦巧倒是才想起正事来,“啊,奴婢险些就给忘了,王爷在走前吩咐说您醒了之后穿戴整齐了去寻管事的。”
岁岁皱眉,“没说是什么事?”
亦巧又想了想,随之摇摇头很确信地否认了,“没有,只是说让您去找管事的。”
岁岁强压下了心底的不安,让亦巧给自己寻了身轻便的衣裳。
交领齐腰窄袖素面裙,简单得同府内的女婢并无甚区别,好似昨夜的华贵不过是黄粱一梦,仅有发髻上的银簪是唯一的饰物。
或许,于岁岁而言本就应当是如此。
走出垂花门后穿过穿堂,岁岁不一会儿便瞧见了正在指挥着家仆们干活不要偷懒的管事。
她方才走过去,管事的便瞧见了她,满是褶子的脸上堆起了笑,一点儿也没对她穿着朴素就轻视。
“姑娘,您可来了,马车都在外面候了好些时辰了。”
“王爷可曾说要我去哪儿?”
面对岁岁的疑问,管事的却是为难地笑笑,“抱歉了姑娘,这些事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以过问的。”
她自是理解,点点头,便是被管事的引上了马车。
一路上虽说没什么颠簸,但车轱辘声荡在岁岁的耳边多少有几分吵闹,她却听不进去。
手正正的摆在腿上,握得很紧。
今日早些时候她便觉着楚祈的态度有几分不对,眼下便更是令她惴惴不安。
一直到马车急停,幔帐被拉开天光乍现时,她这才伸手挡了挡视线,如梦初醒。
隐隐的,岁岁开始感到无法言说的不安。
“姑娘,这边请。”
她不认识此地,以前也从未来过,可四周人烟稀少,也觉着仅有的数人瞧自己的目光有几分不对。
岁岁心生了退意。
“姑娘?”那车夫笑容讨好,脸上甚至都笑出了褶子,看得她几分心慌。
脚下方才后挪了那么半步,一道寒光便是自她眼前闪过。
那车夫脸上的笑容都还未曾收回,他身后便是出现了一黑衣蒙面之人,刀刃直直冲她而来——
刹那几乎是下意识地躲闪,偏开头的瞬间脖颈处便感到一阵凉意,伴随着的还有布帛撕裂的声音。
岁岁腿软直接跌坐到了地上,捂住方才刀尖划破的地方只感受到了一阵滑腻,血腥气也随之蔓延开来。
“你失手了。”那车夫一改方才讨好的神色,沉着面色斥责,看着岁岁就好似同在看着一堆破烂物件没什么差别。
蒙面人垂下眼,不敢反驳。
“……你是谁的人?”岁岁强压下如擂鼓的心跳,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方才那一刀是直直冲着自己脖颈而来的,若不是她提前察觉到了不对劲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如今那刀不过堪堪划破了她的锁骨直至肩头。
虽说苟活下了一条命,但血却在汩汩地往外流,恐怕就连拖延时间都并无多大意义。
那车夫好似并未想到到了现在这个柔弱得不堪一击的女子竟然还能保持镇定甚至没有大喊大叫。
眼中的惊异一闪而过,却又化作了同方才没什么区别的讨好的笑,半蹲下来对岁岁说:“姑娘可真会说笑,我是谁的人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他是珩王府的车夫。
难不成想要杀她的人是楚祈不成?
忽地,岁岁就想起了在上马车前管事儿的灿笑着朝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王爷只有一句话让老奴带给您。”
“你昨晚说你不是誉王的人,证明给本王看。”
岁岁几欲是不可置信自己的猜想。
难不成,这便是楚祈所说的证明?
他竟是想要了她的命?
车夫好似很满意她的神情,又朝旁边人颔首示意后后退了两步,声音淡漠:“动手吧,夜长梦多,我还得早点回去交差。”
“姑娘,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岁岁强忍着剧痛站起,心中却觉着可笑。
她想她可能知晓他是谁的人了,不是楚祈,却来自更令她心寒的人。
想来是那日在宫宴中发生的事情已经流传了出去,竟是她的父亲想要她的命!
仅仅只是听说在楚祈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神似之人便立刻坐不住了么?
岁岁当真是笑出了声来。
怪自己?她为什么要怪自己?
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在要她怪自己,可是她又有什么错?
那蒙面人刀刃再度朝她落下的瞬间动作比方才更谨慎,也更迅猛,却是在悬停在岁岁的头顶发出了碰撞的铮鸣——
一抹熟悉的身影呼吸很急,显然是方才匆匆赶来,直直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岁岁姑娘,你先走!”
来的人是周宁,便也愈发坐实了她的猜想。
想要她命的根本就不是楚祈,他如果想要她死又何必大费周章。
她不疑有他,连忙转身打算朝另一个方向躲避,留在此地也不过是成为周宁的累赘罢了。
可正是在转身的一瞬竟是另有一道人影冲了出来,那杀意毫不遮掩,迸发着恶意,寒光朝她狠狠劈下。
刺杀她的人又怎会只派一个杀手前来。
是她太过天真了。
但周宁又怎会是一人前来。
珩王府的近卫已经围了上来,他们训练有素,毫不犹豫地刺穿了蒙面人的腹部,喷出一口血瘫软下来。
场面顿时得以控制。
“欢儿可知晓户外遇到猛兽袭击,最是不可掉以轻心?”记忆里的胞兄正眉飞色舞地描述着那日围猎时惊心动魄的场面。
男孩神采奕奕,唇红齿白,手里还握着给她带的面人儿,眉飞色舞地描述着。
“哪怕那畜生瞧着已经被你一击毙命,可它们多有智慧,惯会装死,等的便是你松懈的那一瞬间,反扑将你一击毙命!”兄长做了个鬼脸,顿时将她给吓得嗷嗷直哭,扑进娘亲的怀里,看娘亲给了兄长脑袋一下。
或许用在一些人身上,倒也是恰当的。
毕竟他们或许与畜生无异。
于是方才那瞧着分明已经气若游丝的蒙面人眼底精光一闪,震了震指尖,握紧了刀柄。
岁岁这般想着,唇边竟是没忍住绽出了一抹笑来,蒙面人愣住了。
这般时刻,这个女子竟还笑得出?
她是这般的纤弱,只需他随意地一刀下去就能令她命丧黄泉。
岁岁发着抖,感受着伤口处撕裂的痛楚,从发髻上摘下的银簪死死地捏在掌心。
手上旧疾扯得她火烧般的疼。
凭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给父亲和妾室的女儿让出阳关大道。
凭什么她身为堂堂赵家嫡女,却要沦落成阶下囚受尽了折辱。
她赵岁欢家世显赫,身份尊贵,被天子赐婚珩王,将来若珩王登上皇位,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哪怕她当真痴情于他却惨遭厌弃,大不了退婚亦或者合离,成全了这没眼光的男人同庶妹又如何?
她照样能做她那风华绝代的赵岁欢,而绝不是在这里为奴为婢,苟且偷生,遭人作贱!
生身父亲都想让她去死,可她偏不可能让他如愿!
没人料想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还给自己留了后手。
在他动手之前,岁岁握着的那簪顺着她浑身的劲儿发狠地死死钉进了他的眼中,剧痛令他不由得失控哀嚎起来,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利剑。
正当她以为自己已经避无可避时身子却被拢进了极为极为温暖的怀中,冷冽的寒香平日里分明令她战栗,眼下竟会令人感到安心。
楚祈的臂弯尚还搂着岁岁腾不出手来,只听见周宁的一声惊呼,他竟是毫不犹豫竟生生用另一只手臂挡在了岁岁的面前。
对方发狂时剑刃也劈进楚祈的手臂,血立马染开了汩汩而出。
岁岁望着眼前飞溅的血珠,看向楚祈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与莫名。
他怎会亲自替她挡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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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想要她死【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