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仙侍和妖族大多嘲笑花清浅,难听些的,说她对神君死缠烂打,果然是条淫/蛇,不知廉耻;好听些的,也说她白长了副妖媚祸/水相,居然是副倒贴自贱的命。
寒春身为万里挑一的女子剑修飞升,对情情爱爱素来不屑一顾,一开始也对这条蛇妖恨铁不成钢,后来亲自接触了花清浅,才对她有所改观。
——这条小花蛇看似一腔痴情,实际最是清凌凌的性子,狠起心来,爱了多少年的心上人也可以说舍就舍,干脆利落得叫人心梗。
便如同她的小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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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毕,花清浅站起身,道:“多谢你的茶,我们在安安那边还有事,就先过去了。你保重。”
“二位慢走。”
吕浮白走在她身边,为她打开包厢大门,花清浅回过头,最后看了眼寒春仙子。女剑仙立在原地,身影依然挺拔,孤单得像是轻轻一抹就能消失的影子。
不由想起多年之前,她与寒春仙子在海边遇见,那时的剑仙行动潇洒,一心想着增强修为、早日化神,虽也是孤身一人,可心气始终是热腾腾的,哪有今日这样寂冷的样子。
心知再劝也是无用,花清浅摇了摇头,径自走出去。
隔壁酒楼。
安安面前摆了好几份容易克化的汤汤水水,用一张玲珑小巧的梨花木折桌支着搭在榻上,桌下镂空,使得她能美滋滋地舒展双腿,左吃一口馄饨,右喝一口清粥,安逸极了。
“这是景枫给你买的?”花清浅推门进来,看到小桌上这么多的点心,一看就不是这酒楼能做出来的,不说别的,光说那纯然雪白的清粥,便只有可能出自八仙斋级别的大厨之手。
安安羞涩地低下目光,又有点小得意,脑袋上的长耳朵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不是啦,是他借用酒楼灶火,给我亲手做的。”
花清浅看她丝毫没有掩饰妖族特征的意思,叹了口气,坐在床边递给她一本书。
“《妖族入世基本法》?”安安照着扉页一字字念出声。
“嗯,我弟弟就是照着这个学,现在常人都看不出他是妖。”花清浅道:
“你也可以学一学。景枫一个人接纳你是不够的,凡人大多秉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在凡间过活,你还是把妖族身份隐藏起来的好。”
安安下意识看向景枫,后者对她点点头,她便欣然将书抱在怀里,笑道:“好,我一定认真学!”
她胃口不大,片刻不到已经吃撑了,当下用酒楼送的清凉薄荷水漱了口,又拈来景枫特意为她备的锦缎帕子将脸蛋与唇角细细擦净。
花清浅帮着撤下那张小木桌,安安软乎乎地朝她道谢,随后低头,从衣裳袖子的浅兜里掏出两枚木片。
“这就是惊鸿木,姑娘收好。”她说,毫无留恋地将其交到花清浅手里,还捂着嘴打了个嗝。
两枚惊鸿木表面平滑,触感温和,颜色深黑,透着点褐,看似平平无奇,却在接触到花清浅掌心的一刹那发出了柔和的灵气。
“哇,好舒服的气息……”安安不自觉被灵气吸引,挨挨蹭蹭下了床,凑到她身边。
花清浅看她一眼,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妖族吸取灵气修炼,本该是有爹娘或者同族长辈教的,可安安从小就被封印,连灵气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一看,她宁死也不愿原谅寒春,确实在情理之中。
“这就是灵气,对你很有好处,我给你的那本书里有详细说明,你记得看。”花清浅说着,从衣襟里拿出嗡鸣的神牌,将迫不及待合而为一的三者扣在一起——
一瞬间,仿若千百盏宝灯齐齐炸开,耀眼明亮的灵光从她手头迸出,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多出一段清晰的记忆。
这段记忆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倒更像是惊鸿木记录下的一段影像,花清浅因这影像的巨大冲击力脑中一晕,下意识退了两步,被吕浮白稳稳揽着肩膀扶住。
“没事吧?”他问,一缕神力顺着他指尖流入她的筋脉,那股快要吐出来的恶心感顿时减轻不少。
她感激地点点头,站直了身子。
——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他的怀抱,与他拉开距离。
两人离得很近,吕浮白心尖不由一跳,他用力按住那颗心,告诉自己,她只是忘了要推远他,不能得意忘形。
“姑娘怎么啦?”安安还沉浸在灵气里,不明所以地问道。
花清浅看着她的脸,眼前浮现出刚才那段影像中另一张相似的轮廓,不动声色道:“没什么,刚刚被光刺了眼睛。”
安安信以为真,松了口气,坐回床上,又问:“这惊鸿木,原本是姑娘的东西吧?”
花清浅想了想道:“严格来讲,这应该是我爹的。”
这东西果然是花家之物……怪不得她手里有跟这惊鸿木完全嵌合的玉牌。
惊鸿木原主是她爹,最后却落在了长耳祟煞手里,此事不能细想,安安怔怔地看着她,过了好一阵才开口:“那、那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啦。”
她原本还想说,看在她归还惊鸿木的份上,花清浅可不可以不要追究上一辈的恩怨,可是一想到这颗妖丹也是花清浅补的,又觉得自己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嗯,谢谢你。”见她脑袋上两只毛茸茸的白耳朵耷拉下来,花清浅指尖蠢蠢欲动,忍不住伸过去揉了揉:
“我们要回家了,你好好学那本《妖族入世基本法》,学成了记得来慕城南边的小院,我要仔细考校你学得如何。”
安安被她揉得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有在意长耳祟煞的过往。
“姑娘再见!公子再见!”花清浅和吕浮白已经走出了门去,安安两只长长的白耳朵瞬间支棱,对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使劲挥手,叫道:“在慕城等我啊,我一定很快就去拜访你们!”
等那两人身影消失在门外,她歪着脑袋,小声道:“哎呀,他们走得太急,我都没来得及问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景枫一面将桌上的茶杯残水倒掉,将乌木桌面收拾干净,一面温声问道。
“她跟那位吕公子,是什么关系。”安安说,“那位狐妖姐姐说,清浅姑娘得听吕公子的,他们是上下级关系,可我觉得不像。那位吕公子看清浅的眼神,就像、就像是……”
就像寒春与厉胤第一次寻回她后,看她的眼神一样。
甚至吕浮白还要更加小心翼翼,仿佛他看着的人没有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边,而是虚幻的水中月、镜中花,一不小心就会碎掉一样。
“——就像是寻回了前世失而复得的宝物,又爱又怜,要牢牢看着的那种感觉。”安安换了措辞,有些俏皮地说道,“跟你看我的眼神一样。”
景枫清俊的脸上神情不动,他搬起一张小几,放到她床头,给她放花:“你说得对。”
“能遇到你,大约确是我前世积的德。”景枫往花瓶里斜插进两支山茶,敛着眉眼,透过花枝看她:“可得认真看牢了。”
安安小脸慢慢涨红到耳朵尖。她翻了个身,趴在榻上,用宽大的软枕遮住脸颊羞红,可是却忘了遮住耳朵,毛茸茸的长耳在脑后摇来摆去,引得景枫无声地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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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酒楼,花清浅打了个哈欠,偷偷看向身旁的孔雀世子,心道这吕浮白跟着她熬了一天一夜,居然完全没有疲态,上神到底是上神。
察觉到她的目光,吕浮白微微侧过脸,低声问:“怎么?”
他鼻梁高挺,眉目周正端严,一双眸子是沉沉的黑,眼底有着与傅玄一脉相承的沉稳,但比起那位老祖宗,他这面貌到底更年轻,神色也不那么冷,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什么东西。
日光斜着照在他英挺的眉骨处,从花清浅此刻角度望过去,他的轮廓沐浴在一层的浅金色里,愈发显得深邃,俊朗得不像话。
可恶,难道这就是种族天赋,鸟族化人怎么都这么好看?
再往下看,玉京子那笨蛇所说不错,吕世子的肩果然要比东方容楚宽些,她说什么来着,上神到底是上神,身材就是傲人……
她思维一时有些混乱,摸索着抓住吕浮白骨节分明的手:“你、你别急,且叫我好好想想。”
叫她好好想想,她眼下心跳错的那一拍,是单纯的色令智昏,还是她这么快就对不起东方了?
酒楼外人潮熙攘,实在不是想这种事的好地方,她由吕浮白轻轻握着手,带到一处较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捧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
怕她被偶尔过路的人马冲撞,吕浮白将她松松地半圈在怀里,虽然不知她在思索什么,但见她仿佛古画中远黛山水的秀眉微蹙,那双水眸光华流转,一点泪痣也显得可怜又可爱,不由心间发颤。
他下意识想帮她敛去眉间忧色,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抬起手来,往她眉心抚了抚。花清浅似还沉浸在先前的思绪中,没有闪躲,只抬起浓长卷翘的睫毛,愣愣地看向他——
“轰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暴响,花清浅顿时惊醒,转过头,看到街角从天而降一袭红衣的高大身影,正朝这里气势汹汹逼近。
来人鬓发散乱不羁,像是匆忙赶到,薄唇唇角干裂,因为紧紧抿着而更逼出些殷红,布着血丝的桀骜双瞳死死瞪着她,以及居然胆敢与她靠得这么近的吕浮白。
是她熟悉的,西陆妖尊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