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浅有点无奈,叹了口气:以前在蛇谷,也没见玉京子这么爱吃啊。
准确来说,那时贪吃的是她。
每年秋季挂果,她都会吃陨雾浆果吃到牙疼,玉京子往往一面抱怨她不长记性,一面帮她去寻止痛的草叶,而她却只记得往神君跟前凑,趁着牙疼撒娇,缠着要他帮忙揉脸。
一开始神君自然不上她的当,几道灵力打进她体内,不但帮她止了痛,还直接把她从八十一重天送回了蛇谷。但是后来,或许是她骗术精进,神君的态度越来越温和,她打滚要他揉脸,他便当真上手捧住她的腮帮。
初出茅庐的小花蛇,看什么都能自作多情。
娘亲留下的神牌将她带到八十一重天,恰巧落在凤凰神君的神宫门前,她就觉得他与自己有缘;
神君不计较她屡次冒犯,收下她编的草环,她就觉得攻略大计已成了一半;
如今九天冷月般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神尊,肯叫她一介蛇妖趴在膝头耍赖,还肯为她那么轻柔地治牙——说句大言不惭的,花清浅连他们今后要生几颗蛋都想好了。
即使世人皆知,神君并无私情,她也觉得神君在心底里是喜欢她的。他现在口是心非,只是因为她实在太低微、太渺小,配不上他的神君身份。
假如她足够努力、足够优秀,追求神君足够锲而不舍,总有一日,他会承认喜欢上她,答应与她生蛋,给她独一份的偏爱。
她就是这么自作多情。
毕竟花清浅年轻得很,年轻小蛇哪管什么大道无情、天高地厚?就算神君亲口说过,在他眼里,她与芸芸众生没什么不同,她也觉得他在嘴硬,心里还是软的。
然而后来,玉京子因她被蛇王害死,她要报仇,神君不许。日月潭中显现未来幻象,若她执意手刃蛇王等众,神君会毫不犹豫按律降罚,亲手将她抽骨剖丹。
那时她已经熄了与他长厢厮守、生一窝蛋的妄念,却仍不敢信他能如此绝情,即使日月潭从未出过错。
紧接着上古邪魔缇阎解封,魔物大举来袭,她与仙界神器同时危在旦夕,傅玄看她一眼,果断飞身护住了神器。
直到那一刻,花清浅才晓得,没有私情就是没有私情,她不慎爱过的这位凤凰神君,当真心硬如铁。
如此说来,她若执意要杀蛇王,他真的不会对她手软。
认清了现实,花清浅没有伤春悲秋、自暴自弃,恰恰相反,彻底死心之后,她脑子变得十分灵光,忽然想到一个借刀杀人、功成身退的妙计。
说是妙计,其实也不大妙,她假死在他怀中,死是假的,但疼是真的,还浪费了那么多真凤凰泪,唉,想想都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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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执念已消,回首过往,才看得清当年有多蠢。
凤凰神君是那样好的一个神仙,她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人家结为道侣、生一窝蛋?
神君是用来供奉、用来求助、用来崇拜的,绝不是用来求偶的。她满脑子情情爱爱没处搁,爱妖、爱人、爱寻常鸟都可以,为什么非得拣着不合适的对象强求呢?
既让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也给人家神君添了那么多麻烦,损人不利己,结果有多苦都是她该受的。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花清浅在凤凰神君那处吃足了教训,接下来便没再犯过类似的错误。
从蛇谷出来后,她依旧会求偶,依旧会捧出一颗真心,依旧会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但见情况不妙,她该溜就溜,拿得起放得下,再没有把自己搞得那般伤心狼狈过。
花清浅抹了把眼角,若无其事在玉京子床前坐下,让他化成原形,把肚皮伸出来。
“这慕城山郊没什么好吃的,这几年可把你饿着了,是不是?”她将一道柔和的灵力注入猪鼻蛇的蛇身,看见他的尾巴舒服地一甩一甩,扬起一个浅淡的微笑:“你放心,我这几年术法精进,很有本事。你跟着我,不会挨饿的。”
她不是第一次用这种熟稔的语气跟他说话,玉京子听不太懂,也不想听懂,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但或许是今夜月色太好,他破天荒对这个“玉京子”的过去产生了好奇。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他靠在她身上问,“你们以前······我是说,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我娘吗?”
花清浅噗嗤笑出了声。
“我不是你娘。你非要这么说的话,咱们是相依为命,互为娘亲。”
蛇谷里,无父无母的蛇蛋不少,其中花清浅和玉京子比较特别,因为花清浅纯白的蛋壳很好认,一看就知道她娘亲是香染蛇君;而玉京子一生下来就有个丑鼻子,喝水时没人看着能把自己淹死,一看就是个傻子。
香染蛇君不在蛇群,但蛇群里依旧有她的传说,碍于身份,明面上没有蛇为难花清浅,给她下绊子都是阴着来。
可玉京子就不同了,他生来有些笨笨的,法力低微,长得也丑,小坏蛇们都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一次他把尾巴盘在枝头,学着自己喝水,就有蛇偷偷把他的尾巴解开,他蛇头朝下,“咕咚”一声栽进了小溪里。
花清浅看不过去,将他救了上来,两蛇从此相依为命,还给彼此取了名字。
“原来这个名字是你取的?”玉京子在心里把这三个字默念几遍,“真好听。”
花清浅有些骄傲:“咱们的名字都是从诗里面选的,当时蛇谷里除了我们,没有别的小蛇学诗,只有咱们俩的名字最好听。”
有花清浅护着,再没有蛇敢光明正大给玉京子难堪,日子好过了不少,直到花清浅百岁那年。
“那时我跟丹梁关系不错——就是蛇□□虺的妹妹,记得吗?你还暗恋过人家呢。”玉京子茫然地摇摇头,花清浅眼神暗了一瞬,继续往下说:
“那日你不知忙什么去了,我跟丹梁在一起吃烤羊,某刻胸前忽然多了块神牌,就是这个。”
她正穿着凡人所制的丝绸中衣,说到此处稍微扯开衣领,从贴肤处取出一块约有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牌。玉京子依言凑近看了看,这玉牌大略是个长方形,四角圆润,中间浅凹,边缘处刻着一圈古朴的花纹,颜色暗青,看上去就是片普通玉石。
“当时这玉牌发着光,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它带到了八十一重天。”
玉京子倒抽一口冷气:“天上?那可是神仙住的地方!你居然去过天上,有没有碰见哪位仙君啊?”
仙君没有,神君倒是有一位。
神牌将她带到了某座天宫门前,那门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花清浅只好小心翼翼敲了敲门——之后她才晓得,那座天宫就是傅玄的神宫,名为重明宫,宫墙设有秘术,非上古真神不可进,自同时期神明陨落以来,宫里就只有凤凰一人。
八十一重天之上,没有不懂规矩的生灵,就算是天尊也不敢随意叩响重明宫的大门,因此神君开门时眸里还带着几分诧异。
门外探头探脑的小花蛇,第一次看见玉簪墨袍的天人,觉得他真好看,惊艳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种丢人的事,花清浅不想多提,只接着道:“天上冷清得很,我找到路便赶紧回了蛇谷。丹梁问我去了哪里,我如实说了,她觉得这块神牌大有来历,便拉着我去问蛇族长老。”
东谷长老说,他以前在香染蛇君身上见过这块玉牌。这玉牌除了能让人直通神界,似乎还另藏有一种极高深的术法,但那术法究竟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多年来,香染蛇君不知所踪,对蛇族没有丝毫贡献,却独独给花清浅留下了法力莫测的玉牌。因此,小蛇们对她满是嫉妒与忿恨,花清浅彻底被孤立,与丹梁也渐渐疏远了。
而以青蛇一脉为首的蛇则更进一步,直指香染不配为蛇君,要花清浅把少君的位子让出来。
最后是蛇□□虺坚持祖制,力排众议,将花清浅扶上了少君位。
玉京子感慨道:“这蛇王倒还是条好蛇。”
花清浅秀眉微挑,带了点讽刺:“他可没那么好心,扶我上位是有条件的。不管怎样,我上位成为少君,获西谷封地,之后你我二人想吃肉就吃,想喝果子酿就喝,很是逍遥快活。”
听到最后一句,玉京子果然笑了起来,看样子对这段过往分外满意。花清浅看着他,也露出点浅浅的笑意。
——其实她漏了段没说,搬进西谷后,他们也不是一味逍遥,还是做了许多正经事的。
西谷遍地石材,玉京子灵力低微,却擅做机关,自己研究着做了许多兵器;
花清浅比他更忙,她那时对傅玄再见倾心,深知一介卑贱蛇妖配不上神君,甚至连他的神宫大门都进不去,便没日没夜地打坐、吐纳灵气,以前所未有的高涨热情投入到修炼中。
因为神君一句“你持有神牌,或许是应龙血脉”,她甚至给自己定下了百年化龙的目标,即争取在二百岁时化为应龙,有资格攀上天宫,向神君正式求亲。
要知道,古往今来能化龙的蛇超不过三条,于这一代的小蛇而言,化龙仅仅是个幻梦般的传说。
但花清浅就是信心满满,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她总觉得化龙之后,神君就会对她另眼相待,说不定也会答应她的求偶。
回到眼下,花清浅望向泛起鱼肚白的天边,叹了一声:唉,那时她真是身陷迷障,蠢得要命。
别说她这么多年还没化蛟,就算是化了龙,神君恐怕也只会更烦她死缠烂打。
蛇妖花清浅一百岁时遇到凤凰神君,一百五十岁在他面前神魂寂灭,竟敢打扰神尊足足五十年,说来实在抱歉。
玉京子出自:“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假设世上有妖族,他们也一定也会读李白的诗。但时代是架空的,不是唐朝。
清浅出自:“疏影横斜水清浅”
ps:傅玄没有出自,傅玄起名字的时候什么诗词歌赋都还没出生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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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