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无歌知道,此时已来到了重要节点,若无人拦住他们,任由太后和皇帝一同离去,那么不必刁景接应,不必动用刀兵,今夜或可以平安度过......
她本人身处纷乱的局势之下,当时并未完全理解,下意识用现代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把侥幸也当做了一种解法。
吾宁时刻保持戒备,一只手按在刀鞘上。几人行了没几步,空气仿佛凝滞一般,安静得诡异。
田启的声音终于响起:“且慢。”
话音刚落,一只冷箭破空而入,随即便是“嗖嗖嗖”连续的箭矢破空之声。承明门外喊杀声骤起。
王无歌见状,第一反应是刁景为何不等信号就擅自行动。下意识看向那二人,发现不对劲。
王谒作为领军将军,此时却不慌不忙,仿佛早有预料。迅速瞄了一眼田启,发现他端坐不动,神色如常。
其余人却被这突发乱象嚇住,一个个乱了阵脚,仓皇逃窜,登时一片狼藉。
王谒提了刀,淡定起身:“今有贼人欲行不轨,埋伏于承明门外,幸被我军及时察觉,但仍有余孽未清——虎贲卫听令!首要任务是确保陛下和至尊安全!
至于其他人......各位且自行避乱——刀剑无眼,莫要白白丢了性命。”
大门被冲破,两队厮杀着进入园内,也不确认,逢人便砍,宫人、大臣,无一例外,喊杀声和哭叫声响作一团,瞬间炸开。
不对。
王无歌目睹这一陡然变故,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想得完全大错特错,刁景队伍怕是早就被杀干净了,而今冲进来的是王谒安排的演员。
田启与王谒另有后手,并且比她想象中更加恶毒。现在这个境况,任谁看去都更像是提前设计好的——原以为不屑于难为周旋,却原来是压根就没打算留活口。
事后他俩完全可以将一切都推给刁景,要是按照这个事态发展下去,不光太后和她,就连皇帝都极有可能凶多吉少。
又是一支箭直直地飞来,钉在王无歌面前的桌上。她顾不得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太后和小皇帝面前。
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痛感,一支箭正中她的右肩。
淳太后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王策也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吾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王无歌身边,却还是慢了一步。他脸上的慌张一闪而过,眼中立即聚拢起杀意。
——真疼啊,这要是梦也太真实了。王无歌痛到几乎站不住,但她清楚,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先帮我——嘶——”没忍住痛呼一声,“吾宁,帮我......帮我切断......”
吾宁皱着眉头遵照王无歌的话,一剑斩断箭柄,随即护着几人往退去。
奚仲侃只身入局,带着以一敌百的气势,挥刀砍杀。好好的一场宴席变作了屠宰场,华丽锦绣的皇家园林顷刻间成为了尸山血海。
王无歌此时却有了一种反常的平静。或许是背后的痛感令她清醒,她迅速分析局势,凭借着记忆,艰难地向西北宣慈观的方向而去。
亏得吾宁身法好,经过方才那番乱战,那般密集的刀剑竟无一丝漏出,一行三人在吾宁背后,宛若风雨中的孤舟。
奚仲侃自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现下的境况他想要全身而退已无可能,只能竭尽全力抵挡,避免敌人太快靠近皇帝。
忍不住回头确认,这一下子分神,马上被一股寒光逼退数步,他猛地回身,横刀挡住了对方的一击,但那力道之重让他双手发麻,险些脱手。
是侯英,被欺压了那么久,终于让他等到了翻身的时机。身后的敌军趁势围上,将奚仲侃淹没。
最后一刻,他强撑住身体,向远处的皇帝大喊一声:“至尊!陛下......末将......尽忠了!”,随后被涌上来的敌人连砍几刀,鲜血如泉奔涌,他骤然倒地,再不动了。
也是此刻,先前躲在椅后瑟瑟发抖的王济率先起身,踉踉跄跄冲了出来,在他之后是尚书令、中书监......一个个面色决然,视死如归,大叫着扑向士兵。
文臣纵使孱弱不曾提起刀剑,却仍旧存有死志,到了这种时刻也以血肉之躯挡在至尊面前。
“今太后与至尊受陷,尔等狼狈为奸,罔顾伦常,必遭天谴!”他们苦田启已久,皆憋着一股怨气,恨自己无能为力,也恨自己没有勇气、枉为人臣。
眼看着奚仲堪率先站出来——一介武夫,风评垫底,那双眼睛却分明。
还有长公主殿下,明明看上去柔弱易折,却也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用自己的鲜血向他们展示了何为正道:
君主就是国之根本,他们深受儒家思想教化,怎么能够为恐惧所阻挠。
于是他们一个个上前,以自身为盾,护住幼主。
待在人墙后,王无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了某种坚不可摧的信念。
只听身旁“嗖嗖”的箭簇破空之声,身前之人一个个倒下。太后面色煞白,小王策已经被吓得哭不出声音来。
王无歌肩后已然被血浸透了大片,触目惊心。吾宁纵使再强悍,终究独木难支,力气也快耗尽。
......
似乎来到了真正的绝境,同她印象中的真实越去越远。
王无歌在短暂的慌乱无措之后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决绝的狠劲。
她不能够让皇帝和太后就此陨落,她不能让自己窝囊死在这里。
——若历史真有定轨,那便由她来找出这一线生机。
透过滴血的睫毛向外看去,一片血色障目,空气中亦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这味道令她作呕,也令她清明,时刻提醒自己这并不是梦。
她要清醒。
冲吾宁喊到:“首先顾好陛下和至尊!”
说罢她也发了狠,从身旁尸体上捡了一把刀,挥着就要冲开人群去拼命。
吾宁眼疾手快,冲上前来挡住她;“请殿下待在属下身后——”
但她此刻已经上头,拨开吾宁,血光成片,她挥出一刀又一刀,她的呼吸急促、心跳如鼓,身体似乎随时都会因失血而崩塌,可她不能倒下——
“找出狩阳长公主。”
恍惚间,王无歌听到熟悉的声音。不可置信转过头去,赫然发现——
一群训练有素的精锐从承明门鱼贯而入,沉默而迅速包围了整片场地。
带头的是萧挽。
他一语不发,不带任何表情地砍翻沿途挡路之人,手中剑刃寒光闪烁,撕破长夜。
“你一个外臣,竟私自带兵来内宫,难不成是想造反吗?!”王谒才看清来人竟是萧挽,又见他势大,唯恐计划落空,气急败坏大叫。
萧挽却是看他不看,径直往王无歌方向而来。
“你!”王谒未曾想过,平日里处变不惊与世无争、甚至有些过于游离的丹阳王,今日竟一反常态。但见他向王无歌方向而去,又勉强找了些解释的原因。
和王谒一样,王无歌同样吃惊。她亦从未设想过萧挽会来的可能,在她的观念里,萧挽这种人绝不会冒险出头,还......搞成这么大阵仗。
他一步步走到王无歌面前,站定。
王无歌手持长刀,浑身浴血,略带诧异地看向他:“你......来做什么。”
萧挽没有立即回答,皱眉扫过她的伤势。沉默片刻,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冽如冰:
“来救你。”
......
方才愤怒交加,肾上腺素飙升,让王无歌短暂地忘记了疼痛,如今听他这么一句,不知怎地,忽然泄气。
这小子人高马大挡在自己面前,一脸肃杀,宛若邪神恶鬼。羽林卫沉默在后,气势森然。
“未得诏令擅自入宫,当视作反贼!”王谒不死心,还在大叫。
王无歌瞧不上王谒这番上蹿下跳的样子,不待萧挽张口,她冲王谒喊道:
“姨父今夜所作所为才担得起一句反贼,倘若不能将在场所有人赶尽杀绝,且等......”
话一出口顿觉不妙,萧挽看自己那眼神也跟看傻子一样......都这种时候了,何苦再来火上浇油,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王谒狠狠瞪了她一眼,纵使不甘心,他却也明白,从萧挽带着羽林卫入场的那一刻,除非拼着玉石俱焚,自己已然失去了胜算,也失去了这下决心鱼死网破得来的最佳时机。
萧挽势众,田王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下天色愈黑,两方对峙,僵持下去也没有结果。
“下官虽为外姓,但早已心向大舜,相信诸位也有共识。承蒙至尊抬举,将北中郎府归我统辖,那么下官自当鞠躬尽瘁——闻听风声,虽只是隐约其辞,却也不敢怠慢。”
萧挽一字一句道,“现在看来,竟非空穴来风。”
视线扫过场中众人,掠过满地伏尸,最后落在了倒在地上的奚仲侃身上,道:
“所幸领军将军反应及时,凶犯已然伏诛。下官便也不必再行多余之事了。”
局势稍缓,太后终于得以喘息,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又看向王无歌,发现她身形愈发不稳,生怕再出变故:“今夜之动乱,多亏领军将军反应及时,既已平息,那便散了吧。”
最后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臣子们,还有奚仲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疲惫开口:“扶我回嘉福殿吧。”
——一切都结束了,只余满地狼藉无人收拾,尸骨盈满,流血成河。
王无歌处在一片血腥之气里,目光所及之处如同地狱。
小皇帝惊魂未定,紧紧抓住母亲,不愿分离。淳太后狠心放开他的手,不再看他。
转头对萧挽关切道:“今夜先带吟吟去宣慈观,抓紧请太医来......”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小阿策。”王无歌摸了摸王策的小脑袋,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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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