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未收拾利索,就听有人骂道:“就指着今夜这场大戏多赚点的,谁料这天气竟如此刁钻——中原也不比我们那破地方好到哪里去。”
“是啊,万一后边几天全是暴风雪怎么办。”
“还有小篮子,他怎么回事?为何今天让他上了?”
“还不是见来了贵人......”一人神秘兮兮回答,“你们不知道吗,这些中原贵人偏好年纪小的少男少女,只要把他们扔台上去,就能多赚些同情,赏钱也多些。”
“还好她那傻哥哥反应快,不然——贵人您怎么回来了?”见王无歌他们回来,几人起身。
“方才我见到......有个小少年......呃,他......”王无歌整理了一下措辞,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我见你们虐待小孩,我不放心,要来整治你们”......
“什么小少年?这没有!”另一个大汉不耐烦道。
“哎,那谁,跟贵人好好说话。”班主赔笑。
“就是方才落幕后,我见他被人踢了一脚,下脚挺重的。”不管了,王无歌索性直说。
“奥,小篮子啊,他自己不好好干活拖后腿了,教训他一下怎么了。”另一人答话,听口音倒是个地道的中原人。
“那你们也不能——”王无歌气上头来,“你们就不能打小孩!”
......这话一出,不光对方几人,自己身旁的萧挽都有些诧异。在场所有人,除了王无歌,都不觉得那举动有什么问题,小孩也好、大人也罢,在这戏班子里都是来卖艺讨生活的,干得不好,坏了口碑,或者妨碍到赚钱的,就该受惩罚。
“——不是,你管那么宽?这跟你有关系吗?花钱看看戏得了,还管到我们后台去了?”
王无歌听了更气,想到方才开开心心看完的演出背后竟是这么一帮不讲究的,心中顿觉幻灭,闷着头就想往后台去。
一群人拦在她面前,班主站出来,缓缓开口,“贵人,今日见你是个懂戏的,看得开心,大家也乐于伺候,何必一定要撕破脸皮,让小人们难做呢。”
王无歌稍微冷静了些,长出一口气,道:“好,我不生事,你把那小孩给我,我带他去看大夫。”
......
“你别得寸进尺——”几人叫着想动手。
“不想活的尽管再往前一步。”沉默许久,萧挽终于开口了,他虽不能理解王无歌这番举动,但她应该有自己的道理。
这次出门没带仪仗,车驾从简,也不曾暴露身份,为的是让她能好好玩,省去一些麻烦。但若是遇上刁民找不痛快,他也不在乎随手整治一番。
听到这话,王无歌愈发回神,她不是成心找事,她本人尚且温良,萧挽这家伙可不是个好惹的,万一上头了给这帮戏班子整锅端了......
犹豫了下,没再继续,只留下一句:“你们最好是给那孩子好好治伤,我还会再来的。”
带着未解决的心事打道回府。一路上风雪越来越大,马车前进都困难。来时云澹风干,好歹算个晴天,去时却要乘着呼号的风雪,车内灌进了风,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吸了吸鼻子,萧挽十分体贴,解了披风递给她。
王无歌摆摆手:“不用了,谢谢。”随即将脑袋枕在窗沿上,看着窗外发呆。
萧挽也没多话,挪到她身旁,看着她沉默而消瘦的背影,鬼使神差伸出一只胳膊想要揽住她的肩,伸到一半忽然停止,他已经想象到了,倘若他真真么做了,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心中暗自苦笑,自己这些时日不知为何,总有意无意想要与她肢体接触,迎着她的嫌弃还是控制不了的那种,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默默将披风给对方披上,又默默缩回手去。对方倒也没有一再拒绝。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透过窗缝向外看去,风雪虽急,但未完全铺满,仍可见天地原本颜色。直到骆桥,惊觉桥两岸景色天差地别。桥的北面,一派繁荣,商户张灯结彩,过年气氛浓郁。
骆桥南面,就连色调都是截断一般的灰败,史书中所记载的残破流离,前世她单看文字并不能够完全理解,如今亲眼看到,方才切身体会到那种沉重和寂寥。
看着这番割裂景象,再联想到方才那个小孩子,王无歌心情忽然特别低落。
一路无话。
回府吃过饭后,她的心情也没有变好。直到青提端着一捧叠好的新衣,蹦蹦跳跳来她屋里,“殿下,今日的戏都演得啥呀?有没有传闻中的屠人之戏?就是将人拦腰截断之后又恢复如初的那种?”
“你竟爱看这个。”王无歌故作夸张,随后答道,“这个倒是没表演,后几日应该会有吧。”
“那,那......先前说金陵馆有家海西人新开的胭脂铺,殿下有没有去逛?”青提期待道。
“你这会想起来了呢,是不是想要新的香粉和口脂啦?”王无歌揶揄她,“倒是路过,铺子何止一家,一排排瞧过去真是漂亮华丽,香气也缠人,但我着急看戏,就没进去。——谁让你自己不去的。”
青提马上瘪起个嘴巴,王无歌只好说:“你下回跟我一块去不就好了,今天天色太差了,忽然就下起暴雪来了......”
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早早得了天机,知道今日会有暴雪,所以才找理由放我鸽子的?”
“我哪有那么神!还不是,还不是......”青提撇了撇嘴,小声抱怨,“还不是那位威胁我......”
“嗯?什么?”
“没什么......对了,殿下今日玩得开心吗?”
“还行吧,台上表演得挺好,就是台下有些与我想的不一样。”
“演戏的向来如此嘛,哪能台上台下完全一致的。”见殿下表情不太对,青提也就换了个话题,将衣服放下:“姑姑给殿下做的裘衣终于好了,她近来眼神越来越差,穿针线都要瞅半天,还非要亲手做......”
一张簇新的雪貂毛领锦裘,通体火红色,后背用金线绣了一只小图案,像马又像鹰,长着翅膀,应是鲜卑族的图腾。
“好漂亮。”王无歌惊叹。
“姑姑说了,让殿下岁暮那日穿,红红的喜庆。她还说,自己这个岁数,也不知道还能再为殿下做几年衣服了......真是的,好端端的干嘛要说这些,搞得人心里难过。”
无论是青提还是觉华姑姑,她们对自己都极好极亲近,就像家人一样,可越是这样,王无歌心中越发苦涩,她们无比珍视的是原本的公主,那是一个温柔良善,比自己高尚许多的人。在这个世界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同时她也有属于自己戛然而止的人生,在她的世界,她虽然有各种缺点,但也同样有自己的亲朋,也有人热切无悔地爱着自己。
她忽然有些无所适从,梦一般不真实的感觉再次裹住了她。
“让......姑姑好生静养吧,不要为了我再费这么多心思了。”王无歌轻轻叹了口气,“青提,你也早点休息。”
此后连日大雪,戏班子演出暂停,听说延期到年后。她后边又差人去打听那个小孩子,回来报告说是看着了,也没什么大碍。
那便了了吧,可怜人太多,操心不过来的。她想。
*
临近过年,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新鲜事,萧挽与她安安生生呆在家中,虽照旧尴尬,但是时间一久,不知不觉竟把他看得越发顺眼。
经过那几日暴雪,气温骤降,府里的凌波湖冻得结结实实。
王无歌和青提、阿南她们在湖面上溜冰,几人都不敢滑,王无歌亲身示范,“你们学我嘛,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保持平衡,多摔几下就学会了!很好玩的!”
女孩们还是犹犹豫豫,王无歌也不强求,让人做了几只雪地车,吾宁他们来拉,湖面巨大,完全够她们撒欢,几个时辰下来,这帮侍卫们也累得不轻。
萧挽来到湖边时,就见王无歌穿一身银红色大袖裙子,冰面上来去自如,饰带层层叠叠,随着衣袂飞扬,好比鸟雀——是他此前从未见识过的明艳和灵动。
众人见驸马来了,一个个忽然束手束脚起来,气氛瞬间变冷。
萧挽自是不管,驻足等王无歌尽兴,上前自然道:“你想不想玩那种车?我拉你溜几圈。”
“算了,不用了。”王无歌摆摆手,心中暗自不满:这萧挽像个瘟神一样的,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他一来就把人吓得玩不下去。
“......朔方公近日频频上书,请求回到阿泰。朝廷的意思是,让我叔父那边拨调一批精锐,护送他到国境边。”
“哦......送呗,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叔父想让我带领。”萧挽淡道,“若我接下这活,大约就无法回京过年了。”
啊,原是跟自己报备来的。萧挽还挺客套。
“无事,你放心去。”王无歌也客套,“家里什么都不用担心。”
......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其实萧挽心中还是有一点点微小的期许,此前他从不在意这些的,如今不知为何,他特别想得到她的一句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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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