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桑郁有些慌了,下意识伸手去探他鼻息,感受到热气才略微放下心来。
但这只能说明沈观还活着,他再在此处待下去,才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承桑郁当即从他身上翻出那块白玉飞天牌,往里头送了些妖气。
待此事过了,她定要好生问问沈观究竟是怎么将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话说回来也是好笑,她好像每次都是这么想的,结果最后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着实是什么空闲也没有了。
但这一回她绝不再抱有侥幸,待沈观醒了,她立刻就要问个清楚。
“青桥。”承桑郁很快将目光转向了她,虽是询问,语气却不容置疑:“你有没有随身携带什么药草——能安神的都行。”
青桥瞪着她。
“可他都是凡人了,现在就是拿仙家草药也很难挽回——何况,不是你将我们带来此地的吗,你来时没有想过后果吗?”
青桥字字戳心却字字在理,承桑郁眼见着沈观生出白发,几乎不敢去探他的气息。
“行,你有刀吗?”她似乎是冷静下来了,也完全明白萍水相逢在紧要关头靠不住,就只是找青桥要了一把刀。
随后,她利落地砍下了自己完好的右手。
青桥傻了眼:“你疯了?”
“他现在是凡人,就是回到了天界,沈荃也不会接纳他的——你原本说不定有余力与此处冤魂相抗,现下还自断一手,是想给他陪葬吗?!”
手腕处的断口没有流血,只是迅速结了痂。
承桑郁对着那只断手说:“你若还想活命,就先替我保住他的魂魄。”
青桥没看明白她在做什么,依然认为承桑郁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甚至已经变回了原型想要偷偷溜走逃命。
然而断手有意识似的,颤巍巍地动了两下。
承桑郁也不与它废话,立刻将断手塞进了沈观怀里。
事态紧急,青桥方才那番话也几乎将她们二人立场划开,所以承桑郁安顿完沈观,也没有正眼看一下青桥。
也当然不会告诉她,与自己共用身体的小妖,已经被承桑郁管教得言听计从,让它往东绝不会往西看一眼。
承桑郁头一次这样迫切地想要找回龙渊。
青桥说的不错,若是她本尊来了,若是她脾气再差一点,再没有准则一点,人间这半大点地方早就被她清扫了不知多少次了。
“我出去一趟,你自便。”承桑郁连斗篷都没披,临出门时还是转头提了一嘴:“我没法再断一只手替你续命,你是去是留我不会管。”
青桥蹲在床前,默不做声。
外头起雾了。
夜里本就容易看不清路,再笼罩上一层雾,平常人几乎寸步难行。承桑郁随手扯了一枝柳条,一纵身跃上了房顶。
但她没有急着做什么,而是又将柳条搁置在一边,有些费力地从暗袋中拿出了铜钱,喊了一声“秦云序”。
秦云序果然还在挑灯夜读。
承桑郁朝着他面前晃动的烛火看了一眼,听完便宜徒弟的嘘寒问暖,随意应和几句,开始考查他的功课。
“你学到何处了?”
秦云序将铜钱捧在手心,似乎想翻书给承桑郁看,翻了片刻才意识到师父应当是看不到自己这边,就悻悻地放手,一字一句复述他方才背的条文。
承桑郁起初还在认真分辨,听了片刻才发觉这孩子还停留在最基本的法术口诀,简直一点长进也无。
此刻,就算她并不是真心想教他东西,也生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想法。
不过这么看来,秦礼原先将他与那群纨绔关在一块倒是不无道理。
秦云序可能就是蠢吧。
但承桑郁现在显然等不到他学到阵眼一课。
“你去藏书阁翻一翻有无细说阵眼的书册。”她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为师遭了暗算,困进一个阵法里了,只有找到阵眼才可破阵。破阵之后,我应当明日就能回通天阁。”
秦云序现在对她而言,几乎唯一一个可以利用的就是他的蠢劲。她原以为自己在他身上放铜钱是浪费,现在看来,倒有些旁的妙用——甚至不需她劳心劳力。秦云序做不了她最好的眼,成为最灵活的手也不是不行。
果然,那傻孩子什么也没怀疑,而是先关心了一下她的处境,就小跑着去拿书:“师父您等等,我今日看到过这本……就在不远处——”
尾音犹疑了一下,最后越落越下,变成了两声吞吞吐吐的“爹”。
承桑郁眼皮子直跳:秦礼这个时候来藏书阁做什么!
早不来晚不来,时机巧到她甚至怀疑是谁将她行踪泄露了。
她想叫住秦云序,想叮嘱他莫要将铜钱一事告诉任何人,但面前是秦礼,她不敢保证这点妖气不被察觉,忍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干脆将铜钱撂下,听天由命。
秦礼心情似乎不错,见到儿子只是呵呵笑了:“这几日功课如何,可还辛苦?”
“不辛苦,只是儿子愚钝,还有许多条文都一知半解,需要爹爹解惑。”
藏书阁里似乎只有父子二人,不知为何都要用这种强调说话,承桑郁听得有些烦,想拿远铜钱给耳根子留个清净,又怕便宜徒弟说错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
她听了一耳朵父子两个的客气话,本来还在着急何时能将秦礼支走,忽而反应过来,秦云序居然一句错话都没说。
他将铜钱藏进了袖子里,与秦礼的交谈中只字未提承桑郁的存在。
承桑郁吃了一惊。
这小子也是聪明了一回。
不知为何秦云序面对他爹会这样恐惧,但承桑郁算是松了一口气。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她在房顶上吹着凉风,听秦礼说教了半天,也不觉得他和蔼了,只是在想这老头为何还没有唠叨完。
等到城西的雾又大了一些,她险些就地睡着,才听见秦礼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
不知秦云序怎么想的,反正承桑郁是如释重负,不光耳根子清净了,就连脑子也都清明了一些。
那边传来秦云序焦急的呼喊:“师父您还好吗?弟子不孝,但方才实在是无奈至极,才耽搁许久,师父请随意责罚!”
承桑郁啧啧:这便宜徒弟未免也太自觉了点。
但她现在没空感慨这些,只是淡淡地催促道:“为师还能撑一会,你尽快就是。”
手腕断口处已经萦绕上了一层淡淡的黑雾,承桑郁试探着按了两下,没感觉到痛。
应当是麻木了。
她目光随着秦云序路过一排排书箱,最终停下时,书箱上第一本就是《阵法详解》。
秦云序一边嘟囔着“我记得就是这本”,一边一手捏着铜钱一手就地翻开了书。
承桑郁也想过他怎么会心血来潮看一本完全不懂的书册,但最终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去管,记着留个心眼就行。
“师父,您看是这个吗?”
秦云序话音陡然兴奋,一手拿起书册就往烛台那边跑,路上险些被放得乱七八糟的书箱绊了个跟头。
承桑郁皱了下眉:“你慢一点,别摔着了。”
“我摔一下倒是不妨事,师父您可万万不能因为我耽误了时辰。”
承桑郁支起了耳朵。
如果说秦云序先前所言都没问题的话,那么他这一句怎么又与前头矛盾了?
可他与他爹的交谈似乎确实不好糊弄,他耽误时间也像是情有可原。若这么看的话,他此时不敢耽搁倒是言之有理。
承桑郁在脑子里琢磨了半天,依然没有琢磨出什么,遂果断放弃,专心致志地看起书来。
自她当了妖主之后,几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求知若渴。城西的雾色越来越浓,现在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黑雾里透出来的灯火。
屋舍道路是几乎看不清了。
她不知跟着秦云序看了多久,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学到东西,只是看到某处会灵光一现,不等她去细想就又消失了。
书册翻了大半,秦云序问她可有头绪,承桑郁磕巴了半天,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字:“有。”
……个屁。
算了。
她都这么久没有读书了,能看得进去字都算不错,更何况还要活学活用——反正她不是这种天才。
收起铜钱时,她连黑雾底下的灯光都看不见了,像瞎了一样。
所幸方才看了半晌,她现在唯一一个还能记住的偏巧正与此地大差不差。
像这种吸取活气的阵法,通常这也应当在灵气最充足之处,譬如山谷深处亦或是河道交流——
巧了,城西这两样都不占。
可城南却一点事也没有,按理说这个阵法就只存在于城西。
那阵眼只能另有所在。
城西还有什么灵气充足的地方?
她自己从前的住所?
可那早就被通天阁烧了。
……不对。
灰烬可以掩埋很多东西,也许会包括阵眼,毕竟阵眼可以是万物,而万物被火烧透了之后,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承桑郁下意识往那边看过去,虽然入眼仍是黢黑的雾,但那里多少还残存着一些她熟悉的气息。
想到此处,承桑郁不再犹豫,轻盈地跃下了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求知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