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玉并不惊讶,微微欠身一笑,就要转身离开。疏九愁心中虽有疑问,却也不好直说,只是回以礼貌一笑,错身进了屋。
青桥躲在暗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疏九愁。她与常咎和疏九愁都见过面,也知道她无法像赏玉这样从容地走出门,若不藏起来,疏九愁必会想方设法弄死自己。她不知道对方现在手里会不会做足了准备,更不愿意就此将事情闹大引起通天阁注意——贸然行动就是蠢猪了。
“各位久等了,故友家中遇事,我去给他帮了忙,耽误了时日。”疏九愁笑着解释原委,但几个人心里都同明镜似的再清楚不过,不约而同没有回应。
就连先前还信任疏九愁的沈观,此时都难得闭上了嘴。
承桑郁客客气气掏出了荷包:“我们在此休整了一日有余,实在劳烦掌柜的照拂,接下来另有打算,就不在此处停留了。日后若是掌柜的遇了麻烦,我们定会鼎力相助。”
她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疏九愁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不再挽留:“银钱倒是不用,我疏九愁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最看重的就是缘分,你我相遇是缘,分别也许就是缘分尽了。当然,也许他日有缘还会再见——”
他爽朗大笑:“那就,日后再议。”
青桥是被承桑郁抱在怀里离开万喜楼的。
沈观以她身子不适为由,临行前给她披了一件斗篷,将青桥遮得严严实实。
直到看不清万喜楼的灯火,青桥才从承桑郁手里挣脱开来。
这是奚南涯死后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抱她。
虽已修炼化形,可她作为一只猫的本能是无法改变的——她孤独太久了,太渴望被抚摸被拥抱。
但她偏偏还最恪守心里那个准则——奚南涯死了她也绝不会易主。
于是青桥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变回了人形。
几个人一路几乎无话,沈观兴致缺缺,连承桑郁也不知在想什么。青桥耐不住寂寞,硬着头皮凑上前问:“你们就这样将那姑娘丢在万喜楼了?”
她是真觉得奇怪,前脚还叫自己来日接赏玉回来,后脚就匆匆忙忙离开,甚至都不和人家说一声——这个掌柜的一看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她不放心赏玉独自在通天阁,莫非在万喜楼就不用忧心了?
承桑郁点点头:“她能从镇妖塔里逃出来,还能一路摸到万喜楼找到我们,你怎么还觉得她没本事?叫你接她只是因为我有话要问她,得见她一面罢了。”
青桥瞪着眼看她。
“别瞪了,好好想想我们住哪儿吧。”承桑郁挪开目光,“你们一定不会喜欢露宿街头吧?”
青桥嘟囔着“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不知你们二位金贵的身子遭不遭得住”,承桑郁余光看见身后默默跟着的沈观,知道他在内疚,倒是没有怪他的意思,但看到这人难得这样萎靡,实在觉得有趣,又生出来逗他的想法。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于是沈观还在因为疏九愁一事自责时,骤然听见“要你去露宿街头呢,选好去哪个桥洞了吗”时,眼里尽是茫然。
对上承桑郁期盼的目光,沈观犹疑半天才试探回答:“……为何要去桥洞?没钱住房了吗,我还剩一点你拿去住客栈,我在外头凑合就好。”
承桑郁:?
她着实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真诚,皱着眉打量着他,一口气提了半天才下来。
“无趣,你这人太无趣了。”
她嫌弃地将人撇到了一边,并在心里决定一个时辰不再与他搭话,下一刻手里就被塞了一只荷包。
“积蓄只有这么多,再不够的话,我头上还有只簪子能送去当铺换点钱。”
承桑郁:……
你在天上做神仙的时候,也这样窝囊吗?
她气得不轻,一旁的青桥似乎看不懂眼色,甚至还在煽风点火:“妖主大人不然您就从了吧……”
“我若是想,随时能扒了你的皮做长靴。”承桑郁不太喜欢听到这种玩笑,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青桥一见风向不对,瞬间噤若寒蝉,变回小猫摆了摆尾巴,装作无事发生。
“去找间客栈,今晚将就歇一歇。”承桑郁不开玩笑的时候,才勉强能从架子上看出几分从前。
青桥从前虽没见过她几次,却也听闻过耶水一战,她一人竟能与天界十位神官打个平手。若不是她后来体力不支被钻了漏洞,还不知道是谁胜谁败呢。
也就不知道现在会是谁一手遮天了。
“看来城西的百姓都回来了。”
青桥回过神时,他们已经跟着承桑郁到了城西。
家家户户屋里都亮着灯,但从前那样热闹的夜市已经不复存在了。
也许是才回家需要休整,也许是怕修士会去而复返所以随时准备逃跑——除去灯火外,现在的城西静谧得像死城。
“虽然回来了,但没什么人味。”承桑郁垂着目光,停顿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今晚就在此地将就一下吧,死气沉沉的其实不适合人住,但现在有些晚了,再另寻他处也不方便。”
青桥踱着猫步转了几圈,疑惑地“喵”了一声。
两妖一人只开了两间上房,因为青桥依旧是窝在承桑郁怀里进的门。
承桑郁进了屋锁了门,也不瞒着两人:“我需在此处住上几日,直到死气盖过了妖气,再动身前去通天阁。”
青桥无动于衷,沈观一听却是急了:“此地死气太重,迟早都要灭门。若是只歇一夜倒是没事,可你的身体再经不起折腾了!”
“无妨。”承桑郁很无所谓:“我附身的这段木头生出了意识,一体双魄迟早会死一个,我无法一直待下去。大不了趁此契机换一个身体,也好过日日与他斗争。”
沈观不说话了。
但他明显还是想争论两句,不知为什么,还是就此作罢。
相处了一会,青桥已经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了,但此时听见这些还是很震惊。
于是她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冒冒失失地问出了口:“你……你竟不是本尊么?”
承桑郁被她的喊声吓了一跳,片刻才缓过来,轻飘飘地翻了个白眼:“大惊小怪。”
“怪不得你妖气淡得像刚死了一样。”得到肯定答案,青桥若有所思:“也怪不得你现在做什么事都得斟酌再三——换做以前,若想灭一个通天阁,那不就是你动动嘴皮子的事,哪里还要这样百般小心。”
承桑郁:……
我是妖主,有生杀之权可并不是无恶不作的妖魔啊!
她会无缘无故就说要端了通天阁吗?
从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只是她还需要时日去证明,通天阁所为确实害了诸多族人,那她才不会昧着良心去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承桑郁来这里住店也正是想证实自己的想法。
通天阁修士下山抓的妖会带回去关进镇妖塔里,假定都会像青桥一样被送去给常咎和疏九愁——可他们在万喜楼要妖物做什么?
虐杀,还是……
百姓说,通天阁巨阵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无人生还,可大家都是凡人,总不能因为修士们修的是“仙”,有飞升之道,就一点也不关心平常人的死活了吗?
那太荒谬了。
至少承桑郁还不太愿意相信这个猜想。
城西是遭过一回难,但那次抓的是抱琴,最后他们无功而返,后来似乎就没怎么来过城西。
哦,她还在镜海的时候,修士也下过一回山。
就是那一次,他们将赏玉带走了。
若是再推前一些,就是在她还没醒的时候,沈观从阵里救下了青桥——但那不知具体是在何处,暂且不议。
才来了两趟,城西就几乎成了死城——尽管百姓都回来了,却依然没有生机。
所以她在想,他们大费周章设阵,真的只是为了捉妖吗?
可也不见得这看起来骇人听闻的巨阵真的对妖有什么作用。
那么若是换一个想法,如果他们的阵实际上抓的是百姓呢?
法阵设下,若是不撤走或者不毁了阵眼,就会一直留存,一直发挥“余热”——百姓们发现这一次通天阁并没有对城西的一草一木造成破坏,必然会回来住,这法阵真正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吸走人的活气。而人们只会觉得行动愈发不变,愈发容易犯困,哪里会想到是通天阁做的手脚。
但问题是,这些都只是承桑郁的猜测,看似一切都说得通,可她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什么猜测都是放屁。
“我说妖主大人,您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带我们来这里住店啊。”
青桥起初还神采奕奕,还能在房里四处走走瞧瞧,没一会儿就蔫了下去,有气无力地趴在床头。
“别说是凡人了,就是我也遭不住啊……你看小殿下都快晕过去了,你也不去看看吗?”
承桑郁这才注意到沈观一直趴在桌上没动。
她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几步上前去摇晃他的肩膀,沈观头歪了过来,眼睛闭着,嘴唇已经乌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