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穿越之前荣枝曾经在短视频看到过,有老人在活着的时候就把葬礼办了,为的就是找体验感。
没想到有生之年,她也能参加自己的葬礼。
荣舒然跪在灵堂前,满眼通红,眼睛都肿成了两个核桃。
她质问道:“大哥马上就要下葬了,荣枝你作为妹妹,连眼泪都不曾落一滴,他恐怕会死不瞑目。”
刘氏呜呜哭了半天,眼泪也不曾落下,她用袖子挡住脸,心想她是怎么生出这么个傻丫头的。
等到好不容易挤出两滴泪,刘氏也回头嘲讽道:“果然不一起长大就是没有感情,你看我们舒然,哭得眼睛都肿了。”
“还是我们家舒然有良心,哎哟,可别把眼睛哭坏了。”
荣舒然哭声更大了,刘氏赶紧把她抱进怀里,好一阵哄。
荣枝:……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荣国公面色不愉:“来人,去看看谁在门外闹事,把人哄走。”
话刚落下,就见一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老爷,门口有客人前来拜访,是原本府学的先生。”
“哪位先生?”荣国公思索一番,府学那么多先生,也搞不清楚他说的谁。
小厮脸上落下一滴汗,瑟缩回道:“……是梁应淮先生。”
荣国公府里的下人基本都认识这位梁先生,以前世子在学堂的时候,逢年过节会派人给梁应淮送一些礼品。
尤其是跟在世子身边伺候的人,对这位老师更是熟悉。
在前朝就听说,梁先生入狱之后突发内疾,暴毙死在了狱中。
怎么今儿就活过来了呢!真是吓死人!
此时荣国公府门口也围了不少等着吃瓜的百姓,不管他人怎么想,为避免引来更多人围观,于情于理荣国公也只能把人请进来,好好伺候着。
荣国公匆忙赶到门口迎客,却没想到陪在梁应淮身边一同前来的还有徐擢阳。
啊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徐擢阳来这里做什么。
以前也不见儿子和徐擢阳的关系有多好,两人从小打到大,不像冤家更像是仇家。
荣国公真是害怕他是来捣乱的,一着急额头连细汗都冒了出来。
不过心里再怎么慌,荣国公面上还是表现得非常镇定,客客气气说道:“不知两位贵客会来,实在是有失远迎。”
梁应淮弯腰作揖:“晚辈多有叨扰,听闻今天荣逸要殡葬,到底是师生一场,我想送他一程,还望前辈成全。”
魏擢阳也恭敬行礼:“望伯父成全。”
荣国公可不敢受他们俩的礼,一个是儿子生前恩师,一个是亲爹也不放在眼里的跋扈少年。
这个大礼,他是万万担不起的!
原本今天以为是没有人会上门的,人家既然来了,荣国公也不可能把他们赶走:“两位客气了,先进府中进一步说话吧。”
正堂挂着一块丧帐,桌案上放着灵位,燃烧的白烛冒出缕缕青烟,从外面隐约可见后面黑棺的影子。
荣国公解释道:“两位应该知晓,犬子死相不佳,为了不吓到家中的女眷,我已经命人将棺木钉上了。”
两人纷纷表示理解。
见到来了客人,刘氏连忙吩咐下人准备茶水,然后一边交代:“舒然带着你姐姐下去吧,男女有别,你俩呆在这不合适。”
荣舒然乖乖应了声:“是。”
荣枝一转身,明显感觉两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少女穿着一身素白的哀服,脸如白瓷,仪静体闲,自有一番清雅脱俗的气质。
见到两人时,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就像是见到两个陌生人一般,目不斜视。
待她走出正堂之后,徐擢阳才收敛了他带有攻击性的眼神。
当收敛心神看向梁应淮时,才发现这位老师带着满脸的震惊,连唇色抿得发白,他满脸不可置信地说道:“怎么如此相像……”
魏擢阳苦笑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是面容相似罢了,其他的还是大有不同。即使长得再像他,也不会是他。”
梁应淮眼角湿润:“也是……”
另一边两姐妹刚刚去到隔间,荣枝扭头一看,发现身旁的少女满脸通红,连耳朵根都红了。
“舒然,你不舒服么?怎么脸这么红。”
荣舒然拿手摸了摸脸颊,试图降温:“你知道刚刚那个穿黑衣的男子是谁么?他就是大哥的死对头——徐耀阳!”
“哦……”
“真没想到他居然会来参加大哥的葬礼,你想不想去看看前厅会发生什么?”
在荣舒然的死缠烂打之下,两人从偏门绕进了正堂,躲在了屏风后面。
透过屏风的间隙,可以清晰看见正厅里的人,也可以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梁应淮问:“国公打算把世子葬在何处?如果有机会,晚辈打算每年去祭拜他。”
荣国公有点惭愧:“犬子死相凄惨,宗族长老都反对将他埋进祖墓里,只好找人看了处风水宝地,葬在皇城外。”
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因害怕引起新帝不满,宗族里的人极其反对替荣逸收尸。
荣国公闹腾了好几天,他们才退让了一步。
如果他提出要把荣逸葬在祖墓里,这帮宗族老家伙可能真的会拿根白绫过来,吊死在他家门口。
连死也不能留得体面,荣逸可真是可怜。他那样骄傲的人,若是知道自己死后这么惨,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徐擢阳一用力,手里的杯子不小心被他捏爆了。茶水溅了出来,细碎的瓷片扎破他的掌心,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紧握着拳头。
血顺着他的掌纹,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来。
荣国公吓得眉眼一跳,连忙叫人拿来了金创药:“哎……赶紧包扎一下。”
魏擢阳抬手拒绝:“不必了。”
这都是什么事哟!荣国公心里叫苦不迭,恨不得立马把这尊大佛送走。
坐在正堂的两个人显然都没有要走的打算,荣国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十分煎熬。
此时一小厮急急忙忙跑进来通报:“老爷,门外又有客人来了。”
荣国公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这还有完没完了:“又是谁?”
小厮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自家老爷,可没想到这次来了好多官。
好消息是他长见识了,坏消息是他一个都不认识,刚刚太多人给他禀明身份,过来一紧张便忘了个干净,只能结结巴巴回道:“来了好多人,老爷您快出去看看吧。”
荣国公疾步走出去,便见到门口站着乌泱泱一片人。
好家伙,平常上朝的同僚,全部不请自来了。
曾经在宫里教导过荣逸的太傅来了,徐擢阳他爹御史大夫徐大人也来了。
六部尚书王大人、曹大人、赵大人……枢密院士、尚书、谏臣全部都来了,
他们和荣国公一一见礼,面容都带着沉重。
太傅说:“荣逸才几岁时被你送进宫中,那时我便觉得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可惜了啊……”
荣逸出宫之后,逢年过节也会给太傅送上一些小礼物。她不是唯一这样做的学生,可是却是对人最用心最真诚的学生。
太傅哽咽了声音:“容老夫送他最后一程,也算全了这段师生缘分。”
荣国公受宠若惊:“您老客气了,快快请进。”
谏臣鲁大人朝着荣国公鞠躬行了一个大礼,着实把荣国公吓了一大跳。
荣国公连忙搀扶他:“鲁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起来。”
“以前在朝堂之上,我多次谏言批判荣世子,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十分惭愧。当看到街上许多百姓都在祭拜世子,便也明白了当年他为什么顶着所有人的指责谩骂也要去做那些事。因为那些事情,是真正利于百姓的啊……”
鲁大人脸上挂满了愧疚和悲伤,哀叹道:“荣世子大义,乃真君子也。”
还有一个刚入翰林院的新官,他脸庞青涩,见到荣国公时还有些紧张。
跟在他身后有四五个书生,几人一起向荣国公行礼之后,说明了来意。
“我们是明德学院的学子,如果不是世子庇佑,也没有我们的今天。世子对我们而言,宛若再生父母,还请国公容我等送他最后一程。”
这些进京赶考的书生出生贫寒,每天的衣食住行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他们还要留着钱找老师,买考题,还要买纸墨笔砚。
一旦没有上榜,或许要等五六年,或十几年才能攒够钱再次赴考,也有人再也没有了考试的机会。
荣逸成立了明德书院,面向所有男女学子开放,只需缴纳微薄的学费,他们就可以免费住宿,还可以获得名师指导。
这两年明德书院很多学生都成功上榜,踏入官场。荣逸资助他们后,却从未向他们索取回报。
很多以前斥责过荣逸或是受过他恩惠的人,拉着荣国公的手忏悔、感慨或感激涕零。
荣国公心里虽然知道真相,但还是没忍不住鼻间一酸。
从前有人夸他有个好儿子,当时他只当是阿谀奉承之言。
因为荣枝长大了之后,就越发不听从他的管教,就连荣国公自己也觉得他生了一个逆子。
可现在荣国公府式微,这些人来这里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此时他们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实话……
家中来了这么多客人,原本躲在屏风后的两姐妹现在也不好出去了,只好默默留在原地。
荣舒然看着太傅说道:“这个老头好像腿脚不好,是瘸了了么?”
“不,他这是前段时间跪伤的……”
前朝皇帝下令,让荣枝带着几万精兵前往西北,剿灭景王及其下属。
太傅求前朝皇帝收回成命,一半是为了救景王,一半是为了救荣枝。
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年纪大了腿也就跪废了。
可能太傅已经预知到了,荣枝此行必定是一条不归路。果然不久后就收到了,荣枝被斩杀的消息……
当荣枝看到太傅在灵位前上香时,心里感到十分歉疚。
这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师待她视如己出,她假死一场,让不知真相的他倍感痛心。
在看到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进来后,心中的惊讶慢慢盖过了感伤。
以前在朝堂上天天追着她骂的鲁大人居然也来了?
六部的尚书前段时间还指着她,当面斥责她是奸臣贼子呢,今天怎么也来了?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约好了一起上来串门么,怎么今天都变成了十分痛心的模样……
荣舒然看到这番景象,没忍住感叹:“大哥的人缘真好啊!”
荣枝:……
人缘好这个词放在她身上,着实有点格格不入,因为在朝堂之上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愿意与她为伍。
以前她活的好好的,大家都称呼她是离经叛道的奸臣。就算在朝堂上有矛盾的两个人,只要遇上她,也能同仇敌忾地团结在一起,对她大肆吐槽一波。
正堂里祭拜的人来人往,荣舒然心思却已经跑偏了。
她偷偷看了眼坐在正堂中间位置的魏擢阳,他穿着黑衣宽肩窄腰,五官深邃俊朗,坐姿有些肆意但却不显吊儿郎当,狭长的眼睑半怂,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手背手心全是干掉的血痕,却毫不在意。
这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痞气感,足以俘获少女的芳心。
此时外面突然响起唢呐声,有人喊到:“时辰已到,出殡!”
察觉到魏擢阳有所动作,荣舒然焦灼地抓住了荣枝的手腕。
荣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以前天天对她冷着一张脸的人,现在正虔诚点香,然后插在了灵位前的炉鼎中。
魏擢阳上了三柱香,然后静静站在原地,身旁的拳头紧握着。再次抬头时,已经是满眼通红,死死目送着黑棺被抬出去。
荣舒然担忧道:“他看上去好像要哭了一样。”
荣枝:“应该……不致于。”
他们俩的感情应该还不到这么深的程度,魏擢阳这番表现,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
棺枢从正堂抬向门外的时候,前来吊唁的所有宾客全部朝着门的方向站立,齐齐鞠了一躬。
一般的送葬队伍全程都会有唢呐声,一边吹一边走,但这支送葬队伍出奇的安静。
荣国公说,犬子喜欢安静,想让他走的安详些。
实际上的原因大家都清楚,荣逸的身份特殊,也不好操办得过于张扬。
几个小厮抬着棺材在前面开路,一路撒着白黄色的纸钱。
作为家眷,荣枝跟在送葬的队伍里,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呼声。
“大家快抬头看啊,这是……”
众人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去,只见街道旁坐落的人家,家家户户纷纷打开了窗户。
大家十分默契地从上往下撒着白纸,漫天飞舞着。
有百姓呜呜哭了起来,大概半刻钟之后,满城都是低低呜咽声。
很多人自发跟在了送葬的队伍后面,一边哭一边撒纸钱。
几十几百年以来,京城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这是任何一个人见到,都觉得十分震撼的场景。
天上乌云黑压压的,整座城似乎都陷入了悲伤沉闷的气氛中。
送葬的百姓跟着走了十来里路,长长的队伍像一条长龙一般,缓慢而悲怆地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