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瞬间安静到落针可闻。
寒褚黎沈墨辞脸色皆不好看,鹤伴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不怪他误会,他的异能能使人的某种情绪增大百倍,并受情绪驱使去做平常绝不可能做出来的事,事后会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若非十分机敏之人,都不会察觉自己中过异能。
沈墨辞被他施下异能后,不过多久便冲到寒褚黎房间,脸上挂着心疼与焦急之色,他在楼下瞧得真切,这种表情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此人心系房中之人,喜欢到恨不得替他受苦。
但看两人欲言又止青红交错的面色,鹤伴仙心道,莫非这事儿还没露苗头?
啧,沈墨辞这小子不行,一点儿不随他爹。
两人既还都没那个意思,他提前点破便不好了。
于是打了个哈哈,笑着说:“误会,都是误会。老夫年纪大了,看着般配的孩子就喜欢说媒,小公子别往心里去。”
寒褚黎的脸色并没有因鹤伴仙的解释变得好起来,他沉默片刻,问:“鹤掌门,您的异能究竟是什么?”
沈墨辞亦紧盯着鹤伴仙,想听听他究竟能说出个什么名堂。
鹤伴仙:“哈哈,老夫的异能没你想的那般厉害,小公子莫要多心……”
寒褚黎坚持问:“是什么?”
“额……”
沈墨辞看着他嘴角一挑:“司命大人问话,鹤掌门老实交代便是。难道有什么不好明说的么?”
“那倒不是……”鹤伴仙否认得很快,眼珠一转,说,“老夫的异能在江湖上向来是个秘密。但今日因老夫之过引发二位误会,小公子既想知道老夫的异能,老夫不妨告诉你,权当赔个不是。”
寒褚黎紧张地抿了下唇,只听鹤伴仙悠悠道:“老夫的异能,能改变人的情绪和认知,也是攻击类异能的一种。用得好能化敌为友,亦能增长我方士气。用不好便可能招惹仇恨和误会。就像今日这般。”
“改变情绪和认知……”寒褚黎低声喃喃,仔细思索这话中的含义。
改变,说明沈墨辞原本对他并没有那种心思……
沈墨辞冷笑,鹤伴仙的鬼话他一句不信,而寒褚黎却猛地松了口气,看样子是不觉得“德高望重”的鹤掌门会骗他。
沈墨辞与鹤伴仙对上视线,都从彼此视线中看出了打量与猜疑。
鹤伴仙好奇他为何察觉不出自己心意,是不是身上有什么毛病让他对感情望而却步。沈墨辞则好奇他异能究竟是什么。
两人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自己的心事自然不可能被人轻易探知。对视片刻,纷纷放弃了探究对方的想法。
寒褚黎脸上僵硬的肌肉逐渐缓和,笑了笑说:“既是这样,那便没什么误会了。我们说说正经事吧。”
鹤伴仙神色一顿,沉吟道:“既然误会解决了,小公子还有什么正事要跟老夫说?”
沈墨辞嗤笑:“别装傻,以为我们不知道何幼仪是你徒弟?说说吧,你下山做什么?为什么连自己徒弟都看不好,让他出来为祸百姓?”
沈墨辞嘴上不饶人。鹤伴仙眼神闪躲,怕被寒褚黎瞧出心虚,索性垂下厚重的眼皮:“老夫下山是为了自己的事,跟何家那小子没关系。他私自下山,便是叛逃门派,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跟我断鹤派没关系了。”
沈墨辞冷道:“是么?即使小殿下要将何幼仪带回给赋司也没关系吗?”
鹤伴仙神色未变,转而问:“什么时候你这个闲庭阁阁主,跟给赋司同仇敌忾了?”
沈墨辞抱起手臂靠在椅背上:“何幼仪带走了本座属下的妹妹。如今人生死未卜,何幼仪又不露踪迹。本座心里着急,也只能暂时放下以往恩怨,跟给赋司同流合污一回。”
寒褚黎斜瞥他,语气不虞:“觉得是同流合污就散伙。又不是非要跟你合作。”
沈墨辞:“那不行。没有本座,小殿下连何幼仪的异能是什么都猜不到。何谈打败他呢?”
“你猜到了?”寒褚黎问。
“不光猜到了他的异能,还猜到了何家人的尸体究竟去了哪儿。”
寒褚黎转过身面向他:“尸体?你如何确定他们都已经死了?”
虽然早就知何家人还活着的几率不大,但沈墨辞如何确定,他们真的已经死了?
沈墨辞一手支着下颌,看向鹤伴仙:“这就要问鹤掌门了。何幼仪与何家人有什么不共戴天的矛盾,想必您比我更清楚。”
寒褚黎视线又转向鹤伴仙,严肃道:“鹤掌门,何幼仪杀害平民百姓,按律当带回给赋司接受审判。只是我们尚未找到其杀人的原因和证据,草率拿人怕受百姓非议。我想知道何幼仪的过往,也尊重您的意愿。若您不愿说就罢了,只希望您不要再阻碍我们行动。我不想朝廷和断鹤派,因此事起了龃龉。”
话说到这份上,沈墨辞又跟朝廷站了边。正如沈墨辞所说,他们人多势众,鹤伴仙单拳难敌四手,就算他异能再强,想在此二人手中保住自己的徒弟也非易事。
况且他并不想与朝廷为敌。
权衡片刻,鹤伴仙说:“老夫可以将知道的告诉你,但需得先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您说。”
“逮捕何幼仪后,将他交给我处置。他毕竟是我断鹤派门徒,幼仪是个可怜孩子,老夫虽不想包庇他,但也不想看他被你们带走却无计可施。老夫只恳求小公子,将审判幼仪的权力交给我。”
寒褚黎:“鹤掌门想如何处置何幼仪?”
鹤伴仙:“将他带回断鹤山,押入崖底地牢,永世不得出。”
寒褚黎想,将何幼仪带回给赋司处置,估计也至多是将他关入监牢。朝廷碍于何幼仪与断鹤派这一层关系,应当不敢对此人判处死刑。
既然都是关押,关在哪里便没什么区别了。
不妨卖鹤掌门个人情。若鹤掌门未遵守承诺,私心将何幼仪放了出来,朝廷还多了一个话柄。往后遇到什么事,也更好跟断鹤派谈条件。
思量清楚后,寒褚黎说:“好。若鹤掌门当真肯信守承诺,我便答应您,逮捕何幼仪后将他交给您处置。”
鹤伴仙苍老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多谢小公子。小公子和沈阁主,请将手递给老夫。”
“这是做什么?”寒褚黎伸出手,不明所以。
鹤伴仙两只手分别覆上他们手心:“哼哼,老夫的异能可不光是方才所说的那般简单,老夫能任意攫取他人记忆,并转交给别人。可能有点痛,你忍一忍。”
“痛?”寒褚黎不解,刚发出疑惑,脑袋便传来一阵钝痛。紧接着,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汇集成一段段连续的影像。
这是鹤伴仙攫取的何幼仪的记忆。
肃风习习,是澄黄丰收的秋季。
空气里浮动着麦子的清香,三年大旱将人熬得面黄肌瘦,逢此丰收之际,农人消瘦的脸上,各个都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袋袋晒干的麦子送回村子,村人持续多日的喜悦戛然而止,终于忆起一道窘境。
村里太穷,所有牲畜全在那艰苦的三年里卖了换钱,以至于谁家里也寻不出一头拉磨的驴。
想要磨面,就得去隔壁村借驴。然而隔壁村也正忙着丰收,没有闲驴借给他们。
只有财大气粗的地主,肯租借毛驴。却狮子大开口,要磨出的三成面粉作为租金。
农人穷苦,三成面粉的租金交出去,怕是今年冬日的口粮又要短缺了。
晒干的麦子留不了太久,否则就会生虫。老村长急得甚至想徒步去三十里外的镇子上,牵两头驴回来。然而又被村人劝住,且不说来回六十里山路年迈的村长能否走下来,就说镇子上的老板也不一定就比地主心善,肯以低廉的租金把毛驴借给他们。
就在此焦头烂额之际,何家那两口子忽然站出来,扬言说可将麦子交给他们,磨成面粉后,只收一成作为辛苦费。
何家小儿子在外读书,急需用钱。何家人收一成辛苦费也不算黑心。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人,知根知底,于是纷纷放心将麦子交给何家两口子。
然而憨厚淳朴的村人不知,何家次子是个与众不同的黄眼睛怪人。
偏远封闭的村庄宛若世外桃源,这里从未有过给赋者,所以没有异能的概念。
何家人只是将这次子当作怪胎,知道他有个奇异的本事,能将触碰的所有东西瞬间变成齑粉。
当然,这东西仅限死物,活的不行。所以这本事看似强大,但对人却没什么威胁。
普通百姓向来对解释不通的奇人异事心存敬畏。然而这重敬畏只建立在对未知,或对生命有可能受到威胁的恐惧之上。何幼仪的本事摆在那里,既非未知之物,又没有威胁,便不会让人心生敬畏,只会让人生出对异己对怪胎的排斥。
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若被村里人知道,他们何家生了个黄眼睛的怪人会怎么想?
会不会把他当怪种烧死?
会不会连累他们?
渐渐地,这种担忧便会转化为对异己的埋怨与指责。
你为什么不像你哥哥弟弟,是个正常人?
知不知道一家人为隐瞒你的异常多辛苦?
为什么要连累我们?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何幼仪的苦难,便在一声声指责中,拉开了序幕。
感谢支持,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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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暂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