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时,燕雀莺啼、万物复苏。
由万仙盟举办的五年一度的琼花宴往往就设在此时。
琼花宴虽名为观花赏景,实则却是各宗门提议专门让出色的小辈们相互切磋的试炼。
争得琼花宴魁首不仅仅是为宗门和自己的师尊争了一口气,自己也能获得万仙盟和各宗门提供的无上资源。
尤其是今年轮到了修真界中灵力最充沛的宗门之一——虚华门来承办,修士们更是趋之若鹜。
虚华门坐落在北方群山之首的玉还山,以一道无涯的天堑和凡世隔绝,至此需得以鸾架或者仙舟。
作为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其中有名望的长老数不胜数,哪怕是随便指点小辈几招,也能让他们豁然开悟。
更别提此次虚华门拿出的彩头——是一柄罕见的的绝品灵剑。
此时为了迎接各宗门,主峰的仙鹤纷纷停驻在半空中指路,令来到此地的宗门瞠目结舌。
修真界的仙鹤并不多见,开了灵智的灵兽虽能被契约驯养,但这个族群傲气,是宁死不肯屈从的。
“重微仙尊到——”
伴着一声吆喝,身着弟子服的两列队伍簇拥着长老们和一位仙人似的男子走出来。
正是虚华门此代的掌门,重微。
众修士的目光不受控制、纷纷落在他身上。
长身玉立、芝兰玉树,墨发如瀑,面上不显不露,周身却自有一番逼人的气势。
重微衣袍一挥,眼眸低垂望向下面行礼的人群,薄唇轻启,道:“诸位不必多礼,入座吧。”
和他身上气势截然不同的是,那声音极其柔和,眼角更有一颗小痣,为他添上几分平易近人。
虽然是温和的性子,但在座却没有人觉得他是个好说话的,毕竟他可是剑修。
修真界排名第一的剑修。
未成为掌门之时被称为剑修第一人、出剑煞是凌厉。
众人对他行过见礼,目光扫过几位虚华门的长老,又投向他身旁站在他身侧的少女。
虚华仙门的弟子服并不是一派寡淡,长老们为弟子预备的服饰颜色都各不相同。她身上俨然是亲传弟子的服制,却以鲛纱为缎,行走之间波光荡漾。
这在修真界恐怕是独一份的。
毕竟没有几个师尊能有这么大的手笔。鲛人,难得一见。
饶是从来没见过她的人也立刻就明白了她的身份——这就是重微亲口所说的,此生所收的最后一个弟子无疑。
那个他师父亲手抱回来交付给他的孩子。
除却几个亲传弟子外,各宗门弟子皆要恭敬唤一声小师姐的人。
少女虽穿着弟子服,却难掩姝色。
她明眸皓齿,乌发朱唇,眉心白色一点仙泽,立于高位扬声道:“诸位安好。”
“此次的琼花宴会是我负责,如有不周全之地万望海涵。”
“在此恭祝诸位此行顺利,有所收获。”
此一番话尽,下面的弟子情绪更是高涨,纷纷道:“是,小师姐。”
她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一左一右跟两个护卫似的杵在她身后。虽然努力的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但还是有目光频频向他们投来。
左边怀抱着剑的青衣青年面色冷峻,绣着大片叶子暗纹的白色内衬一尘不染,看着像个剑修。
一丝不苟的盯着前面说话的少女的嘴唇,仿佛能看出朵花来。
右边的人年纪稍轻些,眉间一点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着淡紫色与玄色的华袍,内衬缀着金玉和珍珠,单边耳坠垂下来。
偏头去看少女,随着他侧身的动作耳上的耳坠一摆一摆的摇曳着。
左边是虚华门现任藏剑峰峰主的首徒顾潭绪。
右边的是灵箓峰长老微宁的儿子景烛晏。
如果忽略他们一言难尽的目光的话,与少女站在一处,还真是十分养眼的画面。
两个都是亲传弟子,身份自身无可挑剔......但他们,还真是来给她当侍卫的。
协办琼花宴的差事向来是按排行来的。
他们几个都已负责过一次,如今轮到她这个最小的师妹——这位众弟子口中在修真界中名声颇响的“小师姐”了。
小师姐名为姜沉鱼。虚华仙门亲传弟子如今一共十人,按排行她最末,行十。
据说她是个火系单灵根的丹修,年纪极轻就已是金丹境后期,差一步要跨入元婴的实力。
因此万仙盟一直奉她为座上宾,称她为当之无愧的天纵奇才。
不过因为她极少露面,许多人也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论及天赋,这般小小年纪自是前途无量。又因她性子极好,为人亲和、从不倨傲,宗门弟子对她尤为喜爱。
连宗门中的长老也怎么看怎么喜欢,整日拉着她不是在教这个就是在教那个的,连协办个琼花宴,也要遣两个弟子在她左右。怕她出了什么岔子。
以至于大多数时候连她同为亲传弟子的师兄师姐都很少见她。
连协办个琼花宴,也要遣两个弟子在她左右。怕她出了什么岔子。
除了课业,她的日常就是在主峰炼丹和跟随师尊左右侍奉。
作为重微的小徒弟,重微煞是偏爱她,自收徒之后是一刻离不了的。
这会儿大家都坐了下来,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姜沉鱼落落大方的坐在重微侧首的席位上,对着四方投来的目光轻轻颔首、似乎不惧压力,对这样的场面游刃有余。
各派长老见少女小小年纪这般不卑不亢,不由得欣赏的点点头道:虚华门倒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这几年的好苗子就属他们收的最多了。
大宗门,就是不一样。
如果能读懂他们此刻的目光,姜沉鱼一定会很想说:哪来的什么不卑不亢。
而是日日跟在身为掌门的重微身旁侍奉,早已免疫了。
她不仅对门内事宜和礼仪规矩十分熟悉,连烹茶品茗这样的事也不差、偏偏还没有落下修练和剑法。
全仰仗她师尊,是整个修真界最讲究的一位修真者。
教导他们的时候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都会轻轻蹙起眉头。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大抵她还是能够读懂他眼神中的不满。
她身后的两人早就被其他宗门相识的人拉了过去,八卦她这个所谓的“小师姐”了。毕竟是这两人的小师妹。
顾潭绪尚还好些,因为是藏剑峰出来的剑修。一向板着拒人千里的臭脸,只是被拉过去揶揄几句,看小师妹看直了眼云云。
而景烛晏年纪本就轻,一向口无遮拦惯了,被其他宗门几个相熟的弟子勾肩搭背拦下,知道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也不挣扎了。
索性跟人家咬耳朵讲起小话来。
姜沉鱼不经意的一瞥,想到出门之前这两人——尤其是后者,信誓旦旦喊着一定护着师妹、和他娘保证绝不离开小师妹身边半步。
在其它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她轻轻“啧”了一声。
呵,男人。
明明是小孩子心性,却总要以她师兄的身份自居。
她每次比试把他揍哭他都要红着眼圈到他娘那告状,说下次肯定能打过她。
见到她师尊倒是不敢放肆,怯怯道是自己技不如人。六月的天都没有他脸变得快。
再说那藏剑锋的顾潭绪也被交代来看着她了。
她看见他总是想起她师尊,他们藏剑锋出来的真是一脉相承。
说好听了叫沉稳,说难听就是做事死板又一根筋,说看着她就是看着她。他看她的眼神和看一只灵兽或者是一把灵剑有什么区别呢。
她在他心里,可能还不如一把灵剑。
算了,她在一个剑修面前和灵剑比,真是太抬举自己了。
她师尊不知道怎么,虽没察觉到她这些弯弯绕绕小心思,却异常敏锐的注意到了她的那一声“啧”。
重微幽幽朝她这边略撇了眼。
他眼眸漆黑如墨,眼底充满难以名状的情绪,似是难以言喻的怄气。
姜沉鱼身子猛地僵了一下、下意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招牌笑容。
拿起酒盏轻抿了一口,却没有滋味,她飞快的往他那看了一眼,意思是:我错了,我错了,我认罚,你别生气了好么。
若是谁此刻注意到两人的举动,都能品出几分不同寻常来。
仿佛有股火药味在空中无形的弥漫。
他叫她安分点,别妄想在宴席上生事。她装作无事发生服软,讨好卖乖,但实际上并没有悔改的意思。
装傻充愣死不认错是她的惯用手段。
他是她师尊,她自是要听从他的话,对他认错,也可以受罚,但她骨子里却是从不肯对他低头的。
虽然这次是她先做了错事......姜沉鱼也有一点内疚。
不动声色的往后缩了缩,她想,师尊这是什么时候破的境,怎么会连眼神都这么有压迫感了?
而后反应过来,恐怕是因为自己这次真的触怒他了,她也有着和以往都不同的心虚。
重微此刻脸上其实是带着愠怒的。但是他这人向来温吞内敛,没有人见过他动怒。
姜沉鱼表示自己见过。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能把他气到不行。
从没说过一句重话的师尊,生气时就爱对着她频频冷笑。
或者撂了杯盏在案上发出“吨”一声闷响,再朝她飞过来几个不易察觉的眼刀,表示自己正在生气,偏偏又不舍得真的对她如何。
惹得几个长老都纳闷,以为自己这个掌门师弟吃错什么丹药或修炼走火入魔了。
没错、就是上辈子。
但姜沉鱼的确是此世的姜沉鱼、没有被夺舍也没有重活一世。
为什么她能知道上辈子的事情呢?
全因她做了一场梦,或者说拉入了一场幻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