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感受肺部的空气骤然慢慢减少,越来越少,她不禁挣扎起来:“嫂......殿......”
“饶命......”
只听下一刻,少女的声音如催命符一般在耳边响起,她的面容骤然放大在她眼前:“你兄长没有同你讲过不要这般称呼我?”
“如果没有。我现在告诉你了。”
女子虽然没有醉,但也像酒醒了一回似的,而后又被迫溺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那只手。
周遭的酒味还浓烈的很,她却已经无心也无力。
“阿玉姐姐。”少女的手下用力,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我这几坛玉露春可不是让你喝了发疯的。”
她口中唤着她姐姐,却无半点儿敬意、甚至话语中带着疏离:“还是说,你们兄妹现在觉得,可以在我这里放肆了?我有那么好说话吗?嗯?”
“你好好想想,想清楚,到底应该叫我什么?”
属于境界碾压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女子感觉自己已经濒死,痛感异常强烈。她无意识的点着头,好像在说自己知错了。
过了会儿,感受到那只手松开了些,并且一点点从她手臂上抽出去,女子剧烈咳嗽起来,什么也不想考虑了。
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真好。
就是也不知道少女的不喜,指的是“殿下”还是“嫂嫂”呢。
若是不喜“嫂嫂”也合情合理。
少女知道她喜欢喝酒,有时候还会让她兄长特意给她送几坛昔日她从宗门带出来的玉露春,久而久之她可能就忽略了兄长有极大可能是一厢情愿。
毕竟自家兄长,也只有皮相看得过去,大概是哄骗人家跟他成婚的吧。自己差点没死掉,都怪兄长。
只是若是不喜“殿下”的话。
女子有点疑惑,她是当真不记得了么?还是不愿意想起当初......
对当年的事情,她难道是恨的?可是她从未听她说过啊,她明明从未表露出恨意呀。
因为她方才唤她姐姐,女子艰难想了个折中的称呼,从唇齿溢出几个字,小心翼翼,生怕她又觉得不妥,试探性的唤:“沉鱼......妹妹。”
这可真是个大不敬的称呼,于哪哪都不和。
她明明是她的殿下,也是她的嫂嫂......
但少女却松开扼住她脖颈的手,这下终于满意了,她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猫:“乖。”
摸了下刚才被她掐过的地方,女子疼的“嘶”了一声,觉得肯定已经青紫了,下手真狠啊。
即使她常年征战,大伤小伤无数,什么痛都挨过,也觉得很疼。
脖颈,毕竟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之一。
但她立刻忍住了声音,用手把自己的嘴捂的死死的。生怕少女说自己不喜听见惨叫声之类的话。
方才她甚至没有感受到她的灵力波动、更没看清她的手是怎么到她身前的。
作为魔域十宫之一的宫主,她的境界已经没有几人能够超越了,她却看不透她的境界。约莫是她隐藏起来了。
女子忽然想起她收到的情报,面前这人初到魔域之时,曾连着屠戮了十宫,几进几出魔域也没人拦得了她。恐怕已至化神了吧。
她救过她兄长性命,她一直很感激她。
虽说在与修真界一战时,她亲眼目睹她手刃同袍的样子。但也一直在心底替她辩解:她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毕竟她怎么瞧她也不像传说中的心狠手辣之人。
少女模样好看,笑容也好看。或许也是因为她的身份,让她对她有天然的滤镜。
是嫂嫂,也是殿下啊,她的殿下。
女子脸上的委屈这下倒不像是演出来的了,但她也没想到她这么疯。说掐就掐啊。
望向事不关己的某人,女子掀唇嘲讽兄长:不是成亲了吗?你到底行不行?
那人却避开她目光不置可否:你行你上。
余光轻瞥,意思是:不行就闭嘴。
他似乎早知道她并不会真的伤她一样,一点身为兄长的关爱也没有,女子也没放在心里,习惯了......魔修,哪里那么玻璃心,他把她拉扯长大,都全靠散养呢。最关爱她的时候还是怕她饿死,割自己的血喂给她的时候。
少女早已将匕首合上了,此刻拿着带鞘的匕首不轻不重的敲击着桌面,看了看女子,又看向擦琴的人:“看够了,疯够了,这下可以说了?是关于万仙盟那边的动向?”
“你不必顾虑,有什么说什么。”
男人一袭玄袍,长身玉立,墨发用同样颜色的冠束着,银色的半脸面具遮住他一半的脸庞,另一半同方才的女人面容有几分相似,两人都是过于昳丽的、有种引人注目的张扬。
他怀抱一把七弦的抱朴古琴,就是他所说的“焦尾”。俗世的琴,没什么寻常。
但这般风光霁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修真界哪个世家出来的翘楚小辈呢。
但很可惜,他不仅是个魔修,而且是凶名在外的魔域之主。平日起到的都是勉励修真界二代们勤奋修炼的作用。提起他的大名人人退避三舍、哪怕是在魔域和妖界也颇为流传,吓不哭小孩,能把大人吓破胆。
偏偏这样一个人,名字取得文雅至极,取“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一句,衡之。离姓,离衡之。
他妹妹的名字是他取的,从“当眸小浮玉,宛宛自为色”中取了浮玉二字,意为仙山。
讽刺的是、两人都是魔域中最狠戾的魔修。
离衡之能稳坐如今的位置,是兵戈血刃、鏖战厮杀来的。离浮玉亦然,领兵镇守北境,不是她杀人,就是人杀她。
少女似乎记得他们二人并非魔族,似乎从前是俗世中的人,故而总是触景怀乡、爱收集俗世的物件。
喜欢找相似的景色,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的发呆。
人族修魔不易,更何况是人转魔。带着还是半大孩子的妹妹四处逃窜,不仅没被撕碎还把人养大就已经说明离衡之的本事了。后来他更是做到了魔域之主的位置上。这个人、她是敬佩的,正是因为他的本事,她才选择和他合作。
但她对他的忌惮更多一点,因为心知,他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这么多年,她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两人的相识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
那时她在秘境的角落中救下了被魔修们围攻的他。
虽然后来她为此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事后还后悔过不该救他。但这些年来他帮了他不少忙,她对他的态度也慢慢有所缓和,甚至允他直接唤她一声“沉鱼”。
尚在修真界时,她厌恶魔修比现在更甚,对他的“还恩”二字嗤之以鼻,数次冷言冷语的对他讥讽嘲笑,连在他面前的一句句“阿衡”也是嘲弄的成分居多。她是个从不会将这些放到明面上的人,独他例外,早早就见过她所谓本性。
所以她不在乎。
后来她叛逃宗门来找他,并非挟恩图报,而是想与他谈一个条件,虽然多少用了几分威胁。
离衡之不怕死、却有弱点,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他妹妹离浮玉。
说来好笑,他一个魔域之主,并没有什么野心。
反而犹豫她的野心会将他拖下水,让他不能再看俗世的那些景色。他似乎,还一直牵挂着什么人。
那些景色,是他的回忆。
姜沉鱼想要这魔域中的一个东西,为此她不顾一切,哪怕背负整个修真界的骂名。
她想要的东西,正是那阵眼下的离艮玉。谁又能想到世代魔域之主用灵力温养着的镇地大阵,底下藏的是块仙玉呢。
为此她不惜沾染魔气,数次去那阵下夺玉,但只要一靠近那阵,她就会被反噬的口吐鲜血。
数次负伤而归,每次都是遍体鳞伤的回来,甚至有一次已丢了半条命,被离衡之救下。
他抱她回来,在他的宫殿睁开眼时,姜沉鱼却只余两个字给他,道声:“有劳。”
再道就是:“多谢。”
命运似乎给她开了个极大的玩笑。
姜沉鱼没想到多年以前临时起意救下的离衡之,是她唯一的解法。
就算她将魔界整个攻下来,也不能拿到阵下的东西。
她只能选择劝说他。身为魔域之主的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撤去法阵又不伤自身。
但作为魔域之主,离衡之知道,一旦拿走了阵眼下的东西此阵就如同虚设了。
修真界与魔域的仗尚且没有打完,若是修真界此时一鼓作气、直捣魔域,他便连最后一个筹码都失去了。此阵,可诛半神之躯、焚灭元神,先不说魔域的长老们是断然不肯同意,他怎么肯轻易的点这个头呢。
离衡之将昏迷的她捡了回去,他在等她开口,也猜测着她要如何做,如何说动他呢。
却没想到,姜沉鱼自始至终都半点儿都没有想过要动用往昔的那个恩情,反而是和他谈条件。
她说,她会帮他护好魔域,哪怕与修真界为敌也在所不惜,她会还他一个和平。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为什么,她却正色道:“离衡之......你并不欠我什么。”
少女自嘲的笑了笑,虚弱的身躯摇摇欲坠。但她却毫不顾忌,指尖陷进掌心,淋漓的鲜血溢出,不是痛,而是畅快,她说:“你的恩人不是我,你的恩人另有其人,但是他早已经死了,死了,你明白么,所以你的命,现在属于你自己了。”
那双清澈澄明的眼眸认真的看着他道:“离衡之,任何人对你携恩图报,你都不该应的。”
“此番话,是作为你未来的盟友,而非你的恩人。我想让你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凡我所有,尽归于你。”
“若我没有,哪怕去抢去夺,也会给你。”
他见她不似玩笑,掀了掀眼皮,问她:“你想怎么做?”
他并没有告诉她,他早就决定了要帮她。
而且就算没有那个大阵、他依然会护好魔域。因为这是他作为魔域之主的责任。
她也没有告诉他,他就算不帮他,她也会用匕首架着他的脖子让他同意。
为了这件事,她可以不惜一切。
然后她还是会尽自己的承诺,为他护好魔域的。即使他死了残了,她的誓言依旧如旧。
其实离衡之之所以不愿意同意她的要求,是因为早就看出来她想要做什么了。
或许在那刻他就意识到了,眼前的少女并不是他认为的有点疯、而是已经疯得不轻了。
不是叛出修真界了吗,又为何要做到如此呢?
为何呢?为谁呢?
算了,离衡之从来都看不懂姜沉鱼。从来都,看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