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角刻下一个正字的一笔,随意注入些灵力,上面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巍峨华丽的宫殿内、正殿隔断的珠帘后是只有三人的宴席。侍女仆从们都被遣散去了。
主位上,有人执刃正在桌上篆刻。
侧首两边,一人斟酒宴饮,一人却是不解风情环抱着琴擦拭,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女停下动作,手上持着匕首,扭头看向坐在右侧座位上擦琴的人,皮笑肉不笑道:“离衡之,别在我面前抱着你那把破琴乱晃了。”
“你有事要同我讲吧,我今日心情不错,你但说无妨。”
被点到名字的的男人擦到了琴弦,闻言抬头看向她,手中动作未停,眸子黑亮幽深平静。
他不置可否,低声回句“并无要事”,顺势还给了她一个“你怎么会如此想”的眼神。
少女明显不信,看着他摆出无辜样子,顿时觉得太阳穴有些痛。
她勉强挤出笑意道:“自打你来寻我,已经将那把‘焦尾’擦了五十二遍了,我想它在你手上应该也待得腻烦了吧。要不我给它换个主人?”
“我再问你一次,离衡之,你当真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同我说吗?”
她最不喜欢与人废话,他知道的。
因此她的意思是,如果再不说就不要说了。
男人听见这句话还真停下了动作。
他薄唇动了动,转而道:“俗世带来的古琴无法开灵智,它并不会觉得烦。”
“况且就算它真的觉得烦了,也未必能长出嘴巴说与人听的。”
他一语双关,似是在暗示,只有面前的人能将自己的烦表现出来,古琴是不会的。
顺便慢条斯理的用手指在自己的桌子上点了两下,似乎在说;若手上那把“焦尾琴”若觉得烦,那他的桌子承受着经年篆刻......
怕是早就该抗议了。
少女嗤笑了一声,把玩着匕首,手指轻轻划过刀尖,缓缓启唇:“离衡之,你斤斤计较计较到我头上来了?好歹是个做主上的,计较这点东西,我可要瞧不起你了。”
“还是说,你觉得我承诺你的不够多吗?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少女生的异常好看,几乎可以用无可挑剔来形容。
语调缓慢,声音却清脆,如珠玉坠地。
“我说过,等我的事情结束以后,凡我所有,尽归于你。”
肌肤胜雪、鲛纱为裙。额间白色一点,似乎是涌动的仙泽,与仙人无异。但这样的装扮与周围环境产生一种极大的违和......却又诡异的和谐。
魔域向来以肃杀的黑色调为主,她身后四根雕刻着盘龙的柱子散发着阵阵恐怖的气息。
偏偏她神情和眼神里的偏执似与周遭融为一体,连习惯性上扬的嘴角也让人阵阵发怵。
挺直高傲的背脊、端坐置身其中,让人只觉本该如此。
“我们如今已经在一条船上,你若肯与我一条心,我定不会弃你。”
“可你要是想将船掀翻,你会溺死水中,我却未必。”
她的话语虽平淡,却带着隐隐威胁,似乎起了一点杀心。
并不浓烈,其中警告的意味更重些。
离衡之的目光循着循着她握着匕首的手望去,那是双少女的手,却也是双取人性命不费吹灰的手。
这样的话他也不是第一次听了,故而,他不是特别在意。
只是,听着她的话,他有些出神的陷入回忆。
上一次听这种话的时候少女的面容与现在变化不大,只是更稚嫩些......
依旧是慢条斯理轻启朱唇唤他的名字,问他要不要同她做个交易。
她说:“离衡之,你若入我的局,我们便永远绑在一条船上,我会保你无忧。”
“纵然水漫上来,我也会带着你一同寻浮木,我永不会弃你。”
话锋一转,却突兀的显现着杀意:“只是,你若背叛我。我便踩着你的尸身当我的筏子独自上岸,顺带把你所珍视的人和东西尽数毁去......让你,虽死,恨却无穷。”
如此傲慢的话语,狂悖至极。他却知道,她所言非虚。她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身为修真界之人,初来魔域之时她还须得手中聚起灵力才勉强让那四根柱子不再前仆后继的对她释放威压,现在却能在让人反感作呕的灵力中端起茶或酒盏面不改色的饮上一杯了,可见她实力之强悍......
而现下这个实力强悍的人,她在想另一件事情。
用手触摸着桌子上的痕迹,少女眼光略过一个个正字,想自她叛出宗门,原来已经二十载有余了。
在她们修真之人的眼中,二十载仿若白驹过隙,实在算不得是很长的年岁。
而她之所以一天一天数着日子、比数着自己生命流淌的年岁还要认真。
仅仅是因为......她所犯下的罪孽,使她终日不得安枕。就连魂魄也在身体中日日叫嚣宣告着要嗜杀。
可笑她的良知还仍在顽抗着,要将这种心思覆灭......
一念堕魔、自此与之为伍。这二十载间,她对昔日同袍拔刀相向。她见过他们的憎恶、讽刺和怨恨。那是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除之后快的眼神。
这些人,二十载如一日的愚蠢。口口声声的正义,让她觉得很可笑。
但她骨子里却由于昔日师尊和宗门的教诲,还端着和那些人如出一辙的所谓正道矜持。依旧对魔修厌恶至极,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曾经的自己最厌恶的人。
连见到铜镜里自己的皮囊都觉得虚伪恶心了。
可是现在的自己,实在是与这诡谲多变的魔域十分相配呢。
但她又何尝不厌恶曾经的自己呢。自以为运筹帷幄,其实,她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挽留不了.....
侧首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从自己的世界里挣脱出来。自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实在太强烈,他平静的黑眸里有波涛暗涌,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出声。
“殿下您说什么呢。”一道女声突然拖着长音开口,似讨好似嗔怪又似觉出些趣味好玩似的。
她带着些酒香,介入两人的沉默之间:“我们岂敢背叛啊,能够与殿下同船,是我们的莫大荣幸呢。”
是方才自顾自饮酒的人,她放下酒盏,笑着替男人解释:“兄长他不是那个意思的,殿下。他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今日的事情呢,每次他抱个琴杵在那跟个傻子似的,都是有要事和您禀报的。”
“您也不是不知道。兄长他啊,对您最忠心了,哪次不是......”
话音还未落,就有一条帕子呈抛物线自她头上飞来。稳稳落在她脸上。
男人冷洌的声音传来:“阿玉闭嘴。在这里还轮不到你置喙。”
本来正拿起素白的酒坛想要给自己斟一盏酒,忽的被他自空中飞来的帕子吓得手一松,酒坛子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脸上明显带了些愠怒,看过来,呵道:“我知道了,阿兄,你干什么啊?”
从自己头上提起那条帕子,一扫方才软绵绵没骨头的样子。她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愤愤擦拭着身上的污渍:“这是我前阵子去俗世托人新做的衣裙呢,新做的!是这边根本见不着的款式,快赔钱,你赔我两件,不,我要三件。”
“少一件你就自己去北边打仗吧,我不干了不干了!”
她试图威胁他。虽然也知道多半没有用。
被她这么一闹、空气中的焦灼瞬间散了几分。
少女持着匕首扭头望过来,见女子捏着裙子一副嫌弃的样子,勾起嘴角,莞然笑起来,眼神还有点温柔。
男人没理妹妹,又从怀里掏出来一条帕子接着擦他的琴。
见少女的不虞散去了些,他也没什么想要说的话了,自然也没提醒妹妹,扔到她头上那条帕子除了擦过琴身之外、还擦过别的......比如,他们座位上的尘土,和挖出那几坛酒时酒坛底部的污泥。
发现自己的裙子越擦越脏之后,女子彻底气笑了,连摔碎的酒坛也顾不上心疼、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那些碎片来到少女身边给她展示自己裙子上蹭的发黑的酒渍。
“殿下......嫂嫂,你看看我兄长干的好事,看看我这条新做的裙子......”
“我一年才能在宫中安生待几天啊,日日在外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他呢,坐在宫中发号施令就算了,还这么欺负我。”
在她一声“嫂嫂”叫出口时,男人的身子顿了一下,面上带了不易察觉的局促,似乎想要解释什么。抽空瞥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少女比她矮了一个头,此时倒像被她圈在怀里亲昵一般。
此刻没有发作,但无疑是比发怒还危险。
在心底叹了气,离衡之想,长大之后,似乎妹妹就变得不太惜命了,怕是在外面打几年仗打疯了吧。
若是就这么死了的话,葬在哪里合适呢?殿外那颗桃花树?
恐怕不行,那还埋着酒呢。可惜了几坛子好酒。
但她这么爱酒,好像又不是不行。就当给她陪葬了。
而此时女子正环抱着少女的手臂撒娇,借着酒劲醉醺醺的贴近她,丝毫没察觉兄长已经在为自己挑选魂归埋冢之地了。
少女身上淡淡的鹅梨香,清甜的味道混合着草药味,无端让人生出几分安心。女子忍不住凑近她又蹭了蹭,眉心琅玕紫色花钿随眉头愉悦的舒展开,身体也随之放松舒展。让人不禁感慨,好一个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魔修美人。
但少女却对她免疫,丢开匕首撑着额头朝她看过来,莞尔一笑。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每次她露出这个眼神,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但眼前的魔修美人儿丝毫不知已经踩在了她的雷区上,越凑越近。
整个人都快贴到了她身上,悄悄嗅着。
嫂嫂好香、吸吸嫂嫂。
真羡慕兄长啊,能娶到殿下。
也不怪女子不知道,作为魔域几位掌权者的一位,她不是在兢兢业业处理领地事宜、替兄长亲赴战场作战,就是在与魔族的长老们议事,掀桌砸碗吵架把他们气的吹胡子瞪眼。
他们的婚礼举办之时,她还正领着魔族在两界相交处驻扎与修真界谈判呢。
能送个礼物都算抽空了。
光顾着为兄长高兴这些年终于苦尽甘来、居然连儿时定下的根本摸不着影儿的婚约都能成真了。根本没那个脑子想:这只是他们两人交易中的一部分,就连选在那时成婚的理由也是有所图的。
眼下她更是早就把眼前的少女最不喜欢肢体接触、也不喜欢她口中的称呼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少女厌恶他们魔族、也厌恶魔修。
这点她兄长倒是清楚得很。
只是从来没有跟她提及半分,怕惹她伤心。
他现在倒有些后悔没有早提了。
只因下一刻,面前美艳绝伦的魔修美人、自己的妹妹,脸上享受的表情就变成了扭曲。
有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喉咙,让她生出无端的窒息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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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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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