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褚紫从未见过师父的真颜,自打拜师相遇时,师父就一直穿戴着斗篷,偌大的斗篷将师父整个身形遮掩住。
师父教习时,即便离得近了些,容貌也有灵气遮挡,以至于戚褚紫从不知道师父长什么样子。
但是师父那件白灵斗篷,世间仅此一件,见斗篷便知道此人是师父。
“跪下!”
师父浑厚凌厉的声音命令着,戚褚紫毫不犹豫的直接跪下,她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询问。
“任务完成的如何?”师父问。
戚褚紫忙解下布囊双手递向师父:“师父交代的任务,徒弟不敢怠慢。”
师父未接布囊,只是又询问她:“你觉得自己完成的如何?”
戚褚紫低垂着眸:“尽职尽责,该杀的妖魔邪祟,徒弟一个没放过。”
师父轻笑了声:“也罢,你当真觉得自己放过的都是无辜之人?为师很早就说过,妖魔邪祟不该留活口。”
“可是他们手中并无孽障,也未害过人性命!”戚褚紫下意识抬头辩解,声音急切,随即意识到不敬,忙又低下了头。
她不明白,也不懂,为什么手中没有孽障,也没有害过人性命的妖魔邪祟也不该留活口?
他们分明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活在世间也不行吗?
师父手掐指一算,叹气说:“你且回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师父便消失在原地。
你且回去看看……难道师父算出什么来了?戚褚紫捏紧了布囊,忙起身朝竹屋的方向赶去。
等赶到竹屋时,望着已成废墟的竹屋小院,戚褚紫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怔愣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院中,槐树妖周身妖气大作,泛着浓郁的魔息之气,黑色的魔气丝丝缕缕缠绕着槐树妖。
而院中地面上躺着七八个孩童的遗身,鲜血淋漓,尸体横七八竖的躺在地上,有的小手中还握着一串冰糖葫芦。
很快,槐树妖注意到回来的戚褚紫,身上的妖魔气息愈发浓重了些。
“为什么,你若有怨气,心生恨意朝我来便是,为何伤及无辜!”
戚褚紫双眸泛红,愤恨的唤出‘银梭’,握着剑毫不犹豫的杀了上去。
她白皙的指尖夹着一张符纸,低声念了个决,将槐树妖的退路抵死。
“宁毁了自己的道行,致这些孩童于死地,你于心何忍!”
此时,槐树妖已坠魔,根本不理会那些言语,握着槐树枝狠狠朝戚褚紫袭去。
也不后退避开,戚褚紫直接迎了上去,剑意疾出,很快,她找到槐树妖的要害之处,一击致命。
槐树妖现出原形,魂体溃散,原本的竹屋院子此时已变成了废墟,尸体遍布,戚褚紫捏紧了手中的剑。
难道,难道真如师父所说,妖魔邪祟不该存在,要赶尽杀绝吗?
隐隐中,她好像明白师父为什么对妖魔邪祟赶尽杀绝那么决然了。
戚褚紫抬脚欲离去,不曾想刚动一下,视线忽然扫到地面上,竟有几个字眼。
她上前看字,下意识的念出字眼:“妖魔所控……”
妖魔所控什么意思?这是槐树妖留下的字,难道是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妖魔控制槐树妖的?
戚褚紫猛然抬眸,她迅速看向四周,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四周无人,戚褚紫不知怎的,竟抬头朝天空望去,究竟是谁在暗处监视她。
*
安葬完小孩童们,回到将军府时,已经入夜。
将军府灯火通明,戚褚紫正欲寻一处翻墙而进,却不曾想,墙周边都有重兵把守。
戚褚紫行至正门,远远的便瞧见一人影负手立于大门口,脸色铁青,看到她时,气得胡须都快立起来。
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将军老爹。
戚褚紫忙摘掉脸上的黑纱,扯出笑容上前:“阿爹在等人啊,那我就先回别院了。”
“站住!”
刚想借机溜走的戚褚紫,没走两步就被戚将军给呵斥住,立马站在了原地。
戚将军黑着脸呵道:“你给我进来!”
戚褚紫抿了抿薄唇,乖乖跟在戚将军身后,来到府中正厅处。
戚将军转身,目光审视戚褚紫这一身装扮,沉着声问:“你这身打扮,是去哪儿了?”
戚褚紫声音闷闷的:“也没去哪儿,就是去酒馆喝了点小酒。”
“胡闹!有妖魔邪祟潜在京城,城内现在并不安全,就连敖苍都受了重伤,不管你出府要做什么,现在这种情况是外出的时候吗?!”
“阿爹,我知道错了。”戚褚紫立马识趣的低下头,一副知错的样子。
乖顺认错的模样,像一口气打在棉花上似的,戚将军只好板着脸说:“在京城安定之前,你不准踏出府外半步!”
末了,戚将军沉声加了句:“这次你必须听话,否则,爹必定重罚。”
戚褚紫点点头乖乖应下,她知道这种情况不是能耍混的时候。
戚将军神情微缓:“你和敖苍自小相识相伴,现在他受伤了你为何,为何不陪伴着他,难道没有半分担忧紧张?”
戚褚紫愣了下,随后明白阿爹话中的意思,她缓缓开口:“敖苍吉人自有天相,我已经让大夫留在府上候着,还多指了几个丫鬟照料,何需我陪伴……再着,阿爹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便与敖苍不亲近。”
声音越说越小,但句句属实,何止戚将军知道,就连府上看着小姐长大的下人也都知道,小姐和敖苍公子并不亲近。
纵然从小一起长大,敖苍公子拜师于空灵山,成为赫赫有名的修士,能力与才干让闻者称赞,是京城众多才子中的佼佼者,更是众多达官贵族家小姐的倾慕对象。
可是即便这般优秀,戚褚紫自小也不愿与傲苍熟络,时常能避则避,自是不亲近的。
戚褚紫心里也知道,爹爹很是欣赏敖苍,甚至有意撮合二人,但是感情这事儿强求不得。
尤其是戚褚紫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敖苍那么完美无缺的一个人,可她就是不想相处,更喜欢不起来,就像是骨子里的本能反应,让她每次都想避开这个人。
戚将军叹了口气,垂着眸神色沉重,再抬眸,像是下定某个决心般:“等敖苍伤好,便让他带着你去往空灵山拜师学艺。”
“拜师学艺?”
戚褚紫愣住,阿爹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难道和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有关。
戚将军点头:“有敖苍在,定会对你多加照料,上山后不得私自下山,学成后再归来。”
看见阿爹脸上严肃和坚决的神情,戚褚紫便知此事没得商量,她只能应了声好。
“时候不早,回院中休息,我早已让人备好饭菜送到你院中了。”戚将军道。
“谢谢阿爹!”
戚褚紫展露笑颜,瞧见女儿笑的模样,戚将军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对女儿又是无奈又是宠溺。
转身走了没几步,戚褚紫停下脚步,并未回身,而是轻声询问:“是京城内妖魔邪祟作怪,阿爹这才把我送去空灵山避险的吗?”
她将阿爹的想法说出来,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算是默认。
戚褚紫正欲再说些什么,还没开口,戚将军的声音忽然响起:“京城这段时间不太平,阿爹和敖苍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你,外加上阿爹弹劾得罪的人不少,恐有人乘乱报复。”
话落,戚将军叹气:“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空灵山非寻常人能上去,敖苍是内门弟子,若有他搭桥牵线,让你做个外门弟子,即便有人袭上山,空灵山掌门也定会护你周全。”
“阿爹……”
戚褚紫心头没由来的酸楚,她刚想转身,蓦然被身后浑厚的声音阻止。
“别转身。”
戚褚紫动作顿住。
“褚紫,为父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你娘,没能见到你娘最后一面,乃是我心头之痛,是这辈子寝食难安的心事。”
戚将军嗓音沧桑,像是陡然间苍老了十岁般,透着疲惫。
“你爹我乃是镇国大将军,一生为国为民,多年镇守边疆,佑国安康昌盛,如今京城内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定是要严查到底。”
“褚紫,等敖苍醒来,爹便派人送你们去空灵山,在京城安定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莫要下山。”
“褚紫,你从小性子就顽皮,但是这一次希望你能听爹的话,在空灵山上学到点护身之技,以后爹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要好好的。”
戚褚紫双眸泛红,眼前浮起一层雾水,她缓缓呼吸着,极力平稳微颤的声音:“好。”
她抬脚朝门外走,脚步重如千斤,走到门口,戚褚紫停下了脚步,视线模糊不清的看向门外,晶莹的泪珠滑落。
“阿爹,”戚褚紫嗓音微哑,“保重。”
*
别院中,小九备好饭菜,看到小姐回来顿时欣喜不已,示意这一桌的饭菜。
“小姐,这是方才将军让奴婢准备的,应当没有生小姐的气,小姐可是先用膳?”
“不了,”戚褚紫直接略过那一桌美味佳肴,朝内室而去,头也不回的说,“守着房内,别让任何人靠近。”
“是,小姐。”小九应道。
戚褚紫沉着脸冲进暗室里,原是怒气冲冲想质问些什么,可是抬头看见小狐狸支着腿靠坐在床榻之上,闭眼冥思的模样。
戚褚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顿时间,那一股子闷气憋在了心里,连带她神情也不太好。
多年食不果腹,小狐狸身形瘦弱,脸色略有苍白,应是听见了动静,他漆黑如鸦羽的睫毛轻颤了下,随即缓缓的睁开眼。
目光和戚褚紫对上,明鸩羽眼中疑惑不解,上回对方慌乱而逃,现在,又气势冲冲的进入暗室。
明鸩羽等着下文,可是戚褚紫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他,随后戚褚紫舒缓了气息。
“可有用过膳?”戚褚紫似乎为此行找到合适的理由。
明鸩羽眸光暗涌:“用过了。”
他面容乖巧,嗓音柔柔和和的:“方才小九姑娘送过吃食,多谢戚小姐的照料。”
“若还有其他所需,尽管告诉小九就是。”
说话间,戚褚紫抬脚行至牌位前,心底沉重,看着牌位上刻着的熟悉名字。
她想说的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以往,在阿哥的牌位前,如同见到阿哥本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而现在,戚褚紫心底郁闷,不知从何开口,又从哪儿说起,她在想师父说‘妖魔邪祟要赶尽杀绝,不可留’的话,或许是对的?
因为师父悟性高,修道深厚,所以才早早悟了其中的道理,怕她误入歧途,才一直这般点拨她?
那她应该听进师父的教导才是,可是,戚褚紫心底不适更甚,她知道师父的道理。
若是她听从师父的,那七八个孩童现在还活着,就不会死于槐树妖手中,小孩尸身到死到捏着糖葫芦……戚褚紫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紧握成拳。
良久,戚褚紫拿起三根香点燃,拜了拜牌位,插在香炉里。
阿哥常说是非对错在事不在人,更不关系于出身,可若是她听从师父的教诲,那七八条孩童就不会丧命。
戚褚紫跪在团蒲上,真听师父的将没有犯过孽障的妖魔邪祟赶尽杀绝,光是这般想,她心中就已有不甘,觉得不该如此。
暗室内安静,牌位前的三根香点燃着,飘起丝丝的白烟。
明鸩羽静静看着戚褚紫跪着的背影,他看出对方心境不佳,便未出声打扰。
就连呼吸声,他都刻意的放轻了些。
只是,明鸩羽褐红色狐狸耳朵动了动,刚才戚褚紫气势冲冲的模样,应当不是想问他是否用过膳。
他依稀记得,先前戚褚紫说过,她在这将军府中,缺他这么一个‘解闷’ 的。
这里没有牢笼,吃喝不缺,也有干净的衣物穿,那象征奴隶的手脚铁链也被戚褚紫解开……如此养精蓄锐的地方,给人做解闷的玩意儿又如何。
他是最卑贱的半妖,更是几番为奴兽转卖过,在这儿至少不用挨打受饿,没有生命垂危的危险。
“戚小姐有心事不解,便会寝食难安,不妨说出来,这心底好受些。”明鸩羽声音有些紧张。
第一次给人解闷,不知该如何,也不知自己这样会不会惹戚褚紫恼。
从有记忆起,未有人对他这般好过,明鸩羽也是第一次心甘情愿,且不反抗主动的想给人当解闷的玩意儿。
报恩也好,图有个安生之地养精蓄锐的地方也罢,此时,明鸩羽想为戚小姐分忧。
他便又加上了几句:“说出来心中气未解,戚小姐可将气撒在我身上,若是怕我说出去,将我嗓子毒哑拔舌便可,只要戚小姐心事能解开些。”
“这样如何解气?”
戚褚紫声音冷冷,十分认真的说:“应该将你狐狸尾巴拔掉,狐狸耳朵尽数割去,再灌毒,使经脉寸断,经历断骨挖心之痛,岂不是更让人解气。”
话听入耳,明鸩羽心中一颤,他起身行至戚褚紫身后,毫不犹豫的跪下。
“这般若能解气,那我把命给你就是。”
视线里,明鸩羽看见戚褚紫垂在身侧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泛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