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洗漱完,再回来时,李怿已经醒了。
只见她靠在塌首,抱着牛乳糕,仰头对他说:“夕二,你别以为用这么一小包牛乳糕就能收买我,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根本就不差你这包牛乳糕。”
话虽这么说,她却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夕景遇了然道:“臣知道了。”
李怿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将头扭向一边,“你知道就好,下次就不必再白费心思了。”
“嗯。”夕景遇应道。
闻言,李怿瞥了夕景遇一眼,见他没有要将牛乳糕拿走的意思,便起身将牛乳糕放到塌边的雕缠枝团花纹金丝楠木栅足案上。
夕景遇走到李怿身后,“公主,臣有话同您说。”
李怿转过身,淡淡地说:“是吗?那可真巧,我正好也有话要问你。”
紧接着,她看着夕景遇的眼睛,问道:“夕二,今日你同我阿耶、阿娘说的那个梦,是真的吗?”
夕景遇楞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他攥住袖子,耳根慢慢变红,“是。”
李怿往前走了一步,迫近他,再次问道:“你昨夜真的梦见了一个老神仙,他跟你说,我和你乃是天作之合?”
夕景遇移开视线,答道:“是。”
“夕景遇,君子九思,你可还记得‘言思忠’?”李怿再次逼近他,“若你还记得,便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夕景遇攥紧袖子,耳根通红,过了一会,他慢慢抬起头,对上李怿的目光,“是……”
李怿便不再说话了,她一甩袖子,绕过夕景遇,往殿外走去。
她走后,夕景遇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原地久久站立。
一个时辰过后,李怿走出汤池,换上月白色绣重瓣牡丹花纹寝衣,让林女官用帕子为她绞干头发。
“公主,因您太久没有回永嘉宫住了,原先的炭盆大多都已经用不了了,婢子们只找到一个还能使用的炭盆,因这炭盆较小,没法装下太多炭,夜间应是需要再添一次。”林女官说道。
李怿有些乏了,她只懒懒地应了声:“嗯。”
林女官又道:“婢子估摸着,那一盆炭,应当是够烧至夜半,若是丑初之前便烧光了,您就同月迥说一声,今夜是她值夜,她会进去为您添炭。”
李怿颔首,“嗯。”
又过了半刻钟,李怿的头发终于干了,林女官便拿起雕花木梳,慢慢为她梳理头发。
“对了,你让藏珠再拿一床被子过来。”李怿忽然说。
林女官将雕花木梳放下,应道:“是。”
李怿便站起身,往主殿走去。
一进殿,她就对正站在墙边不知在想什么的夕景遇说:“夕景遇,我方才忘记跟你说了,今晚,你睡内侧,我睡外侧,你要是敢在夜里偷偷越界,小心我抓花你的脸。”
夕景遇转过头来,答应道:“好。”
这时,藏珠抱着一床缠枝团花纹锦被走了进来,“公主,婢子将被子拿来了。”
李怿点点头,“嗯,你把它放在塌上吧。”
藏珠依言将锦被轻放在塌上,便退下了。
李怿走到塌前,坐下,见夕景遇还站在墙边,完全没有要歇下的意思,便对他说:“夕二,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我要歇了。”
闻言,夕景遇转身走到塌的另一侧,躺下。
李怿便躺到塌上,盖上被子,侧身背对着夕景遇,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她便睡着了。
听到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夕景遇睁开眼睛,他侧过头,凝视着李怿的背影,心中闪过万千思绪。
方才,他想告诉她,自己也是死而复生,回来这里的。
这两日,他思前想后,打了好几份腹稿,才终于能够将此事诉诸于口。
没有人会相信,下笔有神,工于文词的他,其实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世人将他的寡言少语,理解为清高傲逸,可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他的沉默,非是高傲冷淡,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讷口难言…在她面前尤甚……
甚至有些时候,他面对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夜半,将近子初时分,炭盆中的炭,果然烧尽了,殿内渐渐冷下来。
李怿从小就非常畏寒,她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冷,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往被中缩了缩,忽又感受到床榻内侧逸散出一阵阵热气,她下意识地翻过身往热源靠去。
夕景遇亦沉浸在睡梦中,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侧突然靠过来一个冰冷的人,便下意识地往左挪了挪,谁知那人又靠了过来,他只好再次往左边挪了挪,如此反复多次,他成功地将自己挪出床榻,砰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夕景遇瞬间惊醒了,他掀开被子,站起身,往塌上看去,只见李怿侧身躺在他原来睡着的位子上,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他伸手将她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发觉她的身子冷得惊人。
他赶紧将自己的那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她身上,走到对侧,找到摆放在床榻前边的炭盆,可是炭盆中黑暗一片,余灰中找不到一点亮光,显然,盆中的炭已经熄灭很久了。
他只好走回塌边,将她身上的被子裹得更严实些,而后,绕到床榻的另一侧,上塌,轻轻地挪到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拥住她。
过了一会,感觉到怀中的李怿终于不再发抖,他才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李怿醒来的时候,夕景遇已经上朝去了。
她懒懒地翻了个身,惊讶地发现自己睡在内侧。
“公主,如今已近辰正了,婢子正要叫您呢。”林女官扶李怿起身,道:“方才皇后殿下差人来吩咐说,要同您一道用早膳。”
李怿站起身,让林女官为她净脸,“阿娘的人什么时候来的?”
林女官一边用湿帕子为李怿净脸,一边答道:“刚过卯正就来了,殿下知您起得迟,特意吩咐说让您多睡会。”
藏珠和绛河上前为李怿更衣、梳妆,穿戴完毕后,李怿快步走到殿外,由宫人搀扶着乘上备好多时的轿撵,轿撵便往凤梧宫去了。
永嘉宫距凤梧宫不过三里之遥,不过须臾,轿撵便停下了。
“公主,到了。”
李怿便扶着林女官的手,从轿撵中走出,往凤梧宫的偏殿走去,进殿时,顺德皇后崔胭已在座上等候多时。
“阿娘,”李怿在崔胭身侧坐下,满眼期待地看着桌上的瓷盏,“今日都有什么美味?”
崔胭笑道:“可要叫你失望了,今日的例膳可没有什么佳肴,都是些寻常的菜品。”
宫人端来犹冒热气的馐膳,在桌上一一摆开,其中一个宫人将一只盖着盖的小盅端到李怿面前,为她揭开盅盖。
李怿低头一看,是她最爱喝的豆沙牛乳粥,她一边将瓷勺拿起,一边对崔胭撒娇说:“阿娘,你还说没有佳肴呢,这不是佳肴是什么?”
崔胭失笑道:“这哪里算得上是佳肴,不过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甜粥,是你自己爱喝罢了。”
李怿用瓷勺舀起一口粥,“只要是我喜欢的菜肴,就算是最普通的粥也和珍馐一样。”
“好,只要音音喜欢,就都是佳肴。”崔胭从容与手中拿了双玉箸,“时辰不早了,快吃吧,待会都要到用午膳的点了。”
李怿便不再言语,细细尝起那盅甜粥来。
用完早膳,果然已近巳正,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李怿便同崔胭在侧室手谈一局,歇一歇,准备到点了再在凤梧宫用午膳。
当时的她没有想到,正午的这顿午膳会用得如此煎熬。
日中时分,容与走进来,对崔胭和李怿说:“殿下、公主,定王和定王妃来了。”
闻言,李怿将手中的黑色棋子放下,站起身,同崔胭一块走到正殿。
只见定王李毓和他的王妃顾薇携手而来,二人皆着浅绛红色绣联珠对鸟纹的衣衫,郎俊女靓,看上去真真是好一对珠联璧合的神仙眷侣。
李毓与顾薇缓步走上前,先对顺德皇后行礼问候,而后转身看向李怿。
李毓笑着唤她道:“音音。”
紧接着,顾薇柔声对她说:“音音,好久不见。”
“哥哥、阿嫂,好久不见。”李怿亦笑着应道。
又说了几句,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李怿便随崔胭、李毓和顾薇一起,往偏殿走去。
到了偏殿,崔胭率先入座,随后李毓和顾薇在崔胭左手边落座,李怿则坐到崔胭的右边。
馐膳上桌后,李怿从侍立一旁的宫人手中拿了双玉箸,待崔胭动箸后,她伸箸就近夹起一块炙牛肉,正要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忽闻左边传来箸子落地的声音,她将炙牛肉放入瓷碗中,转头望李毓那儿看去。
只见顾薇用手捂着口鼻,面色苍白,眼眶通红,似乎是突发了什么急症,李毓面色焦急地看着顾薇,一时竟是手足无措。
一旁的崔胭见状,忙让宫人速去太医署宣御医。
一刻钟过去后,太医署的张御医和他的小徒弟十万火急地从太常寺赶到了凤梧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