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膏很快便不见痕迹,只留下温润的触感。沈怀梅随意搓了搓自己的双手,一点都没有替慕娘涂抹时候的细致。
“师父平时都在哪里梳妆,要是不嫌麻烦,最好每次净手之后都涂一次。”沈怀梅向着屋内探头探脑,一副想要帮慕娘放好的样子。
既然已经接受了沈怀梅的好意,慕娘便也不再扭捏。她接过盖碗,向着厨房走去,将它放在了胰子旁边。“既然要净手之后用,那便放在方便取用的地方吧。”
沈怀梅跟在慕娘身后,听到这话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师父你放心用,等用完了我再给你带新的。”
“那我们可以开始学箜篌了?”慕娘无奈地对沈怀梅说。
“嗯嗯,都听师父的。”目的达成,沈怀梅又变得好说话起来,仿佛刚刚那般分毫不让的人只是慕娘的错觉。
可慕娘知道,若是有下一次,沈怀梅定还会如此行事。这一次,是慕娘早早退让了,若下一次,慕娘不再退了,沈怀梅又会如何呢?
也许连沈怀梅自己都不知道,但是慕娘猜得出来。拥有那种眼神的人,全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家伙,就像她的儿子一样。
帝京居,大不易。慕娘为了糊口每日辛劳已经心力交瘁,难免疏忽了对慕子瑜的教育。等到慕娘回过神来,慕子瑜已经养成了现在的性子,可慕娘作为错失了儿子成长过程的母亲,无论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慕娘唯有妥协,慕娘一直在妥协。
可执着与偏执往往一线之隔,慕娘一直担心儿子会跨过那条线,自然也担心沈怀梅会跨过那条线。
因此,那日结束了所有的演奏,慕娘特意又绕去醉花楼找沈掌柜。见了沈掌柜,她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沈怀梅已近及笄,家中如何教养都是人家的私事。慕娘她不过是她的箜篌教习,也只教了短短几日,特意跑来说这种事实在有些唐突。
于是,慕娘便只说自己是来为那独家药膏道谢的。
沈怀梅扯谎的时候只想着说服慕娘收下,根本没想过和沈掌柜提一句,现在被人当面道谢,沈掌柜却连是什么都不知道。独家,醉花楼的独家只有菜谱和酒方,这药膏又是做什么的。
到底是当了多年掌柜,又看着沈怀梅长大的人,虽然不知内情,却也不耽误沈掌柜帮着描补。
“那孩子自从在我这听你弹了一曲便入了迷,巴巴地盼着你收徒。你是她的师父,徒弟孝敬师父是天经地义的。”
话毕,沈掌柜四下看了看,拉着慕娘偷偷说,“这孩子生母去得早,我们又都忙着生意,难免照顾不周。因为这个,我们平时都尽量按着她的心意来,这孩子被我们宠惯了,还请你多担待。”
这些话,若是在平常人家,便该在拜师之前就说。那时候沈掌柜没有说,是因为就算隐姓埋名,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也不需要请人担待。若是教习过程有了什么不愉快,让沈怀梅不开心了,换一个便是。
可现在看来,情况和他设想的有些不同,沈怀梅似乎不仅是因为想学箜篌才选了慕娘,那沈掌柜自然要帮着维护两人的关系了。
“那孩子喜欢你,想与你亲近。”剩下的话,沈掌柜没有再说,妄议主家的分寸,他一直拿捏得很好。
慕娘听懂了沈掌柜未竟的话语,也确定了之前看见的那缕孺慕并非错觉。虽然并没有将来意说出口,慕娘却意外得到了答案。
师父师父,为师为父,沈怀梅既然喊她一声师父,那她便有教管之责。道理确实是这样一个道理,可慕娘却也没有多少经验,再说了,管教儿子与女儿,总不该是一个路子。
脑子里转着各种想法,慕娘回家一看,慕子瑜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研究沈怀梅送的那罐药膏。
“这也是那位小姐送的吗?”
与在左丞相府真的用过好东西,又为了省钱没再买过胭脂水粉的慕娘不同,慕子瑜对这膏脂的品质要更敏感一些。这药膏不仅质地滋润还有香气扑鼻,说不定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不论价值几何,总归不是一个酒楼掌柜家能随意拿出来送人的。
还特意用不起眼的容器来装,怎么看都像是做贼心虚。此时提问,慕子瑜其实也不在乎答案,他心中已有一个猜想,只是因为实在大胆而不敢置信罢了。
慕子瑜在外面跑了一天,打听到一条消息。这醉花楼二十多年前只是一家小店,被卖给一位外地来的富商之后,生意才红火起来。后来,那富商嫁女之后就回了老家,却没听说醉花楼易手的消息,应该是到了这位出嫁女手中。
可惜再多的就打听不出来了,不过所有人都说这位出嫁女的夫家不一般,说不定是什么皇亲国戚。话本子里不是经常写这种故事,皇亲国戚强抢民女之类的,那富商连夜回老家也有了解释。
慕子瑜猜测,这位小姐就是那出嫁女的孩子,虽然不知道她看上他家什么了,这位小姐的出现都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计划成功的机会。慕子瑜已经找了巷子里的小混混跟着她,只要发现她在谁家府上进出,慕子瑜就可以计划下一步。
慕娘观察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有所图谋,连忙阻止他,“确实是沈小姐的。沈小姐幼年丧母,对我有孺慕之情,自然多照顾我些。就算不提沈掌柜的恩情,你见到了沈小姐,也该多多照顾她。”
慕子瑜点点头,没有说话。
幼年丧母,这应该是一个新的线索。
令慕子瑜没有想到的是,跟踪之事竟然多日没有进展。要么是醉花楼有不为人知的后门,要么就是这位大小姐竟然真的就住在醉花楼中。
醉花楼是一座四层的酒楼。一楼在大堂正中围了一圈,平日总有说书先生,之前慕娘的箜篌表演也在这里。二楼对应位置的地板则被挖空了,方便二楼的食客欣赏演出。这两层楼都是普通的四方桌,唯一的区别便是二楼会有屏风隔断。三楼则是大小套间的形式,小间摆了桌椅板凳,大间则置办了寝具供人休息。
至于四楼,听说是更为奢华的房间,专门为贵客准备。
醉花楼每上一层楼便要收一次登高费,上三楼的价格就已经不是慕子瑜可以负担的了,更别提四楼。而且,到了三楼便有人在各处守着,等候客人召唤。自然无法乱走寻人。
慕子瑜听了汇报,下狠心拿出不少银子,让他们直接去二楼守着,看看这位大小姐是去三楼还是四楼。他自己则接着去打听醉花楼的背景,还有是哪家的小姐留恋其中不回家。
他想得很好,不管是离家出走还是什么原因,都和那醉花楼背后的势力一样算得上秘辛了,不是那群小混混能打听得出来的。
可他没有想到,小混混们连盯着人上楼都做不好。大概就是防着有人窥伺,醉花楼二楼的屏风隔断不仅挡住了邻桌的打量,也挡住了小混混们望向楼梯的视线。
这群小混混一连去了几天,换了好几个位置。没有成功看见沈怀梅上了几楼不说,脸还被店小二记住成了熟客。慕子瑜听说之后赶紧换了一批人再去盯梢。
与慕子瑜这边的忙碌相比,沈怀梅与慕娘的日子过得可就幸福多了。
有很多东西就算不说,也能从日常的行为中看出来。面对沈怀梅的时候,慕娘不曾提及得知了她母亲的去世,可也控制不住自己变得慈祥的眼神。沈怀梅感受到,以为是自己送的东西起了作用,不仅对着慕娘更亲近,送东西更是频繁了起来。
就算是在府中园子里看见了一朵漂亮的花,都要折下来一路带到慕娘家里簪到她鬓边。
沈怀梅自然是没有住在醉花楼的,不过她的确在四楼有专属房间。而小混混们没有见到她离开,则是因为醉花楼四层有专门通往马车棚的楼梯。沈怀梅进出都在马车里,小混混自然是看不到的。
每日,沈怀梅先坐马车到醉花楼,再从醉花楼独自走到慕娘家中。待到了中午,沈怀梅便与慕娘一同回到醉花楼中,等慕娘离开,沈怀梅就随便找些事情做,然后再乘马车回府。
日复一日,却还是出了意外。
那日,沈怀梅像往常一样抱着箜篌走进了贫民窟。今日她给慕娘带的是她自己绣的一个荷包,她不善女红,绣出来的东西只能说勉强能看。她有自知之明,便也没选复杂的纹样,只绣了最普通的“福”字。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送出去的时候该同慕娘说些什么。之前送过来的花大概要枯了,也许她们可以一起把花瓣晒干,装进荷包里。
沈怀梅心思不在走路上,自然没有注意到越来越近的小混混们,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即便如此,沈怀梅也很是镇定。虽然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情况,可她也不是什么人都不带就往贫民窟里来的,每次出行府中的护卫都会偷偷跟在她身后。镇国公府上的护卫以前都是她父兄手下的兵,不说以一敌百,收拾这群混混确实不在话下。
而沈怀梅需要做的,只是稳住这群人,不要让他们伤害自己。
“不知各位拦在此处所为何事?小女子今日出门带的银钱虽然不多,但也是可以给各位分一分的。”
沈怀梅一边取下自己装钱的荷包,一边打量这群人,试图找出那个领头的。可她看来看去,也没找出把钱交给谁合适,只觉得他们围得越来越近了。
身前身后都是人,一旦打起来很容易伤到她。沈怀梅因为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自小身体就不好,若真的被人抓住,她可没有一战之力。这大概也是护卫们还没有行动的原因。
“你们在干什么?”
正在沈怀梅想着要不把钱扔出人群引他们争抢的时候,一道声音传来,所有人都转头看过去。
除了一个人——镇国公府上的侍卫趁着众人松懈之际,他靠近人群,拳脚并用,直接打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