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娘之前说天黑之后,附近危险倒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街道两边没有一点烛火,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走在路上全靠挂在马车上的那两盏灯笼照明。
既然已经被识破了不认路这件事,慕子瑜也不再强撑。马车刚刚起步,便问沈怀梅该往哪里走。
沈怀梅将车帘掀起,从慕子瑜的背后凑过来说:“先从前面拐出去吧。”
两人距离极近,慕子瑜甚至都能感觉到她的吐息喷到自己脖子上。然而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沈怀梅就已经缩回去了,接着慕子瑜感觉自己背上一沉。
沈怀梅靠坐在自己的背后,慕子瑜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不动声色地坐得更直了,方便沈怀梅靠得舒服些。
“下个路口左拐。”
大概是因为背对,沈怀梅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好在,人体的热度不断传来,证明着彼此距离的无限接近。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马车碾过路面的“碌碌”声。突然,沈怀梅发出一声轻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还不等慕子瑜发问,她便主动说道:“你说,若是这时候有一支箭射过来,岂不是能把我们串到一起了。”
说话的时候,沈怀梅还往后仰了仰头,慕子瑜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头抵在自己的后背上。
“那样死状大概不会太体面,希望我哥不要为了将我们分开,强行施力破坏了谁的尸体。我听说人死之后,身体就僵住了,想要弄开串在一起的人应该挺麻烦的。”
“那不如干脆葬在一起吧。”慕子瑜知道这时候不该说这个,可他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始终怀抱着沈怀梅离他而去的遗憾。后来他死于战场,大概也没有了合葬的机会。若是重来一次,能满足他两人同葬的愿望,也算是了却遗憾了。
沈怀梅也真的顺着他说:“就算我现在答应了你,等你我死了,他们也无法知道了。我若死了,我的尸体就是我哥说了算。”
“那我还有机会,我觉得世子对我印象还不错。”慕子瑜也笑了声,才接着道:“你现在应该能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吧。都已经引上了杀身之祸,总该让我做个明白鬼。”
两人交谈的时候,沈怀梅的指路一直没有停。也许是这附近确实没有人烟。更可能的是,沈怀梅一直在往无人处指引。总之,唯一的光源仍然只有马车上挂着的那两盏灯笼。
起风了。
随着“咻”的一声风响,一侧灯笼落在了地上。箭矢去势仍然不减,似乎是擦着马身子飞过。天太黑了,慕子瑜看不真切,只觉得缰绳变得不好控制。
马受了惊,在大街上狂奔起来。这时候周围没有人烟反倒成了优点,方便了他们策马狂奔。
沈怀梅反应也很迅速,飞快反身轻轻环住了慕子瑜的肩膀,以防自己被甩下去。
“我请右相把行商图送给我爹,所以有人恼羞成怒了。”她在慕子瑜的耳边大声。
慕子瑜忙于控制缰绳,浑身都在用力,顾不上回答沈怀梅。引导奔马转弯实在不易,而沈怀梅指的路都格外刁钻。
马车颠簸起来,人还能够勉力适应,烛火可不会。剩下的那一侧灯笼大概是在摇晃之中吹到了风,终于还是熄灭了。
失去最后的光影,对二人来说麻烦很大。最严重的问题在于,慕子瑜看不清道路就无法得知该如何控马。
好消息是,奔马似乎在运动之后冷静了下来,跑速渐渐放慢了。若是它肯好好配合,慕子瑜也有信心在黑暗之中赶路。
有雨滴落下来,空气中渐渐传来泥土的腥气,马匹的速度也渐渐慢下来。慕子瑜终于能分心同沈怀梅调侃:“你这不是只解决了献图的问题吗?联姻你又要怎么办?”
慕子瑜听见沈怀梅在笑。她还保持着之前那个从他身后环抱的姿势,趴在他的颈边笑。热气带着一些湿润吹到慕子瑜的肌肤上,弄得他痒痒的。
可他就像个毫无感觉一样的木头人一样,正襟危坐。他浑身紧绷,紧张地等一个答案。
这时候,又是“咻”的一声传来,一支箭矢钉在了马车侧壁上,发出“笃”的一声。大概那隐藏在暗处的杀手看这两人太过嚣张,没有一点逃命的紧迫感,恼羞成怒。才会在一箭射出却没有得手,应该好好右相的时候又射了一箭。
然而黑暗的环境与没有了灯笼的马车,加重了他命中的难度。第二箭依旧没有得手。
然而这一支箭比第一支更能让二人产生紧迫感。比起完全没看到踪迹,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的第一支箭矢,这第二支箭直接插在马车上。
这距离更近,轨迹更清晰,落点更明确的一箭,让二人一同收起表面的玩笑。就连慕子瑜期待的那个答案,也只能等到之后的机会了。
慕子瑜推推沈怀梅,将她完全挡在自己的身后。这样就算有什么危险,她的身后是车厢的木板,身前是他的身体。只要不是真的被一箭射穿两个人,沈怀梅总会找到逃生的机会。
两人都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若是能成功逃生,总是有机会说的。
沈怀梅没有停下指路。慕子瑜觉得她好像带着他快要绕了半个京城,还没有到达目的地。想来,他们的终点一定不是醉花楼。
杀手再次销声匿迹,没有了第二波进攻。而慕子瑜也大致猜出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设在城中的一处商兵兵营——也是慕子瑜曾经住过的贫民窟。
那地方原本并非兵营,只是因为里面的住户大多成了商兵,才渐渐被人叫做兵营。其实它仍然是一片普通的住宅区,只是住满了轮休回家的商兵。
若说距离,其实那里距离慕娘所住的宅院并不远,只是在中间会穿越几条繁华街道。沈怀梅绕了大半个京城,就是为了让马车始终行驶在偏僻的路上。
“你的人还能撑吗?”沈怀梅突然问道。
那些戛然而止的袭击,当然不是杀手良心发现放弃了。而是藏在暗处的景国死士,在杀手出现的时候迅速出击。而他们两人,就是陷阱中的饵,吸引着杀手们前赴后继。
雨渐渐大起来,微风拂过,细雨扑面还让人觉出几分痛意。
“我有叫他们去找帮手。”
慕子瑜没有正面回答沈怀梅的问题。这也难过,发生在远处的交锋他们无法得知,慕子瑜也只能估算敌我之间的差距。
沈怀梅的指路已经停止,因为他们距离目的地不算太远,她相信慕子瑜能够靠自己认出来。
这雨并不在所有人的预料里,雨幕之下,很多布置都发生了变化。而这对二人是一个好消息,毕竟他们是在明处的被袭击者。
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慕子瑜看着眼前的街道问:“进去之后去哪里?”
兵营也好,贫民窟也罢,都不是会有人在雨夜中闲逛的地方。此地比起别的地方,大概是更能让杀手忌惮一些。可仅仅是到了街道上,也不能高枕无忧。
沈怀梅仍然躲在慕子瑜的背后,到了这附近她说话也不用顾及音量了。“直接去你家吧!”
马车一路疾驰进入街道,马车哒哒车轮辘辘,唤醒了这条沉睡的街道。道路两旁的房屋里渐次燃起火光,随着马车跑过逐渐点亮。
而他们的目的地在街道最深处。
到了慕子瑜曾经的家,大门紧闭。两人跳进雨里,慕子瑜在沈怀梅的指引下在门侧的砖石摸索,找到了门锁的钥匙。
两人还没有开门,开门的声音却此起彼伏。
没有雨具的两人已经被雨水浇透了。即使沈怀梅已经尽量避雨,也同时如此。
而有人提着灯笼披着雨蓑在慢慢接近。慕子瑜暂时顾不上来人,只想快点打开门,让沈怀梅进屋换衣服。
来人已经走到马车旁边,而慕子瑜刚刚打开门锁。他回身招呼沈怀梅下车,却感受到一道雪亮的光在眼前闪过。
那是刀光。一柄好刀,在雨幕中仍然能反射出刀光来。慕子瑜下意识向来人看去,只见他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已经高举过头顶,正要将长刀劈下。而他刀锋所指,正是沈怀梅的方向。
慕子瑜好像听见一声鸟类的呼哨,他什么都没有想,提步上前,便挡在沈怀梅身前。没想到那持刀客竟然也上前一步,两人正好错开。
刀锋已然劈下,却不是劈向二人,而是劈向二人身侧的黑暗里。“铛”的一声,发出金铁交错的声音。慕子瑜这才发现,原来黑暗之中有危险接近。
而远处又有不少提着灯笼的人影接近,慕子瑜确定,他的确听见了鸟叫。而声音的来源,正是站在他身侧沈怀梅。
持刀客纠缠住刺客,慕子瑜趁机带着沈怀梅远离马车。他们二人站在门下,一段小小的木条并不能遮挡风雨。可在不知道是否有更多的人藏在屋里的情况下,慕子瑜也不敢贸然进入。
越来越多的人接近,他们都提着灯笼,手里拿着武器。有些人手里的是刀剑,有些人大概是从家里随手拿的工具。他们或去帮助那个持刀客,或聚集到沈怀梅附近。
有一个妇人越众而出,向沈怀梅行礼。沈怀梅同夫人低声解释了几句,才转向慕子瑜。
虽然雨水打湿了她的全身,却半点不显狼狈。她挂着稳操胜券的笑容,对慕子瑜:“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