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说 第4章 第 4 章

李透明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湿得深了一度的帆布鞋，像做错事的小孩。也确实是做错了，做了坏事，她成了跟踪犯。袜子湿了，脚趾头磨蹭着布料，皮肤黏腻，蜷曲的发丝滴着雨水。很不舒服。饶是如此糟糕的状况，余医生也毫不在意地贴着她，她下巴抬了抬，笑说：

“没想到你还挺叛逆的。”

“淋——淋雨而、而已，算、算什么叛逆？”

李透明低着脑袋，声音断断续续。

看着怪可怜。余医生翘起二郎腿，修长的手臂支在腿上。她扶起下巴凝视李透明。李透明的存在感本来就很低，吸了水就跟团小毛球一样在座位上瑟瑟发抖。余医生暗自琢磨自己在她眼里是不是过于可怕了，我又不是什么会吃人的大怪物。得纠正一下小孩的想法。

“你在哪站下？”

“……回、回家。”

“嗯。所以在哪站下？”

李透明抬起脑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她反问：

“你——你先说。”

余医生扬眉，嘴角挑起。她发现李透明原来真不算那种十分乖巧听话的小孩。她的性格有些执拗，是不好对付的那种小孩。要她说实话反而会小心翼翼编织谎话的类型。

“那，跟我回家。”

在心里更新了李透明的性格，余医生故意抛出鱼饵。李透明一定心知肚明，也一定会跳出水面吃掉鱼饵。

“你——”

李透明的眉毛用力皱起来。

“好不好。”

余医生凑近她，几根发丝散下来，李透明恍惚了一下，没有消毒水的气味了，李透明只能嗅到香水的气味，又或是其他什么，她像小动物似的皱了皱。

她此刻一定是在想：你——你以为我不敢吗？

所以，接下来的一句话一定是：

“——好。”

余医生轻轻笑出声，心情忽然变得很畅快。过了这么无聊的一天，总算在此刻找到点乐趣。

摇晃的公交车在雨中急停了几次，余医生把手搭在李透明肩头，把她稳好。乍一看李透明就像躺在余医生的怀中，受着她的保护。只不过每一次李透明都会作出一副小小的挣扎动作，有点别扭地想逃离余医生的怀抱，想甩掉她的手。

余医生对此乐此不疲。

终于，为了打断余医生的恶趣味，李透明在沉默中开口问：

“你早就知、知道了吗？”

在诊所时，你就已经知道我跟在你的身后了吗？

“我本来就在等你啊。”

似乎已经知晓李透明来意的余医生仔细端详着李透明的神色，见她懊恼起来就更愉快。

真好猜啊，李透明小朋友。

“那、那个是，男朋友？”

两到三个字的词语，李透明尚且可以流畅说出，虽然有时松懈也会露出马脚，能看出在努力的样子。看着李透明笨拙吃力的样子，余医生的表情渐渐柔软了下来。职业病又要犯了。

“是约会对象之一。”

她口齿清晰地发出这几个字，仿佛又在捉弄李透明，李透明这次却来不及羞耻，反而愣了下，似乎在品味余医生的用词。

早前的疑惑再度浮现出来，和“约会对象”这四个字连在一起，李透明好像抓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可惜余医生不给她继续思考的机会，这次车停的时候她忽然抓起李透明的手，推开人群，下了车。

“到了。”

她这么说，李透明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要深入虎穴了。

李透明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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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医生的家收拾得极其整洁，色调也简单，但意外得很拥挤，客厅里摆放着不少东西，李透明大致观察了下：角落的电子琴，夹着琴谱的绘本，有些残缺的玩偶和积木，桌面上有修理工具，还有一两个装满玩具的箱子。

李透明意识到了什么，嘴巴也不由自主张大，余医生拿出拖鞋的时候看见了李透明的表情，被她逗得又笑出了声。

“怎么了？”

“余，余医生，你——你有孩子了？”

话音刚落房间里便传来断断续续的电子琴声，李透明混乱的脑子里又在想：孩子——孩子都这么大了？都会自己弹琴了？可、可是，看不出来啊！余医生看起来这么年轻，怎么已经有孩子了？是余医生实际上比起来年纪大，还是生小孩的时候她特别特别小……

“瞎想什么呢。”

余医生拍了下李透明的脑袋，恰到好处地中断了李透明的思绪，手也顺势搭在李透明肩上，轻轻捏住她的肩。

“小声点，室友在练琴。”

“室友？”

“嗯——也算是同事。”

不太懂她的意思，但李透明还是乖乖跟着余医生蹑手蹑脚地进了她的房间。李透明慢慢消化这间屋子带给她的信息，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余医生的房间里。

她缓过来，此刻也听出了那位室友在练什么曲子。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是儿歌。

李透明怔怔地看着正在衣柜里翻找什么的余医生，眼睛瞟了一圈周围：余医生的房间不大，稍有些杂乱，桌面上有不少翻开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比起客厅的整洁和那些儿童用品，这里的普通生活感不知为何让李透明稍微放下心来。

“那就先把衣服脱了吧。”

“......啊？”

刚感到放心，余医生的话立马就让李透明炸起了毛，几乎就要转身逃跑。但余医生紧接着就把找出来的几件衣服推到她怀里，见李透明一动也不动便催促：

“别傻站着，这样会感冒的。你先去冲个澡，我把你的衣服洗一下烘干，这样回家以后会少很多事吧？”

比如被父母盘问去了哪里之类的。

余医生想得太过周到，以至于很难找到借口拒绝。李透明只好迷迷糊糊地接过衣服，迷迷糊糊地进了浴室，迷迷糊糊地准备脱衣服时一下子被跟进来的余医生揪住后领。

“门在这边。”

余医生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李透明谨慎地关起门，又开始琢磨起来如何让李透明放下警戒心。不过她现在这么晕头转向的，倒也不难。后来也确实省事得多，李透明不知道冲了多久的澡，出来时热气蒸透的，身上穿着余医生的睡衣，宽大了不少，像在给迷你玩偶玩换装游戏。此时余医生已经把她的衣服放进烘干机里，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出来的李透明又泛上睡意，困了的她也没有心思对余医生多加防范。也许她本来就没有这个意思吧。余医生突然这样想。李透明似乎很怕她，又似乎很信赖她。大概这也属于李透明的个性之一。无论怎样，她都是最真实的模样。和自己一点也不一样。

所以忍不住犯了坏毛病。

余医生开口：“现在要做吗？”

“做、做什么？”

李透明差点被吓清醒，肩头也跟着一抖。余医生颇玩味地看着她：

“疗程啊。你今天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个。”

哦——疗程。

李透明耸起的双肩耷拉了下去，也不知道她的内心经历了一番什么变化。这样就说得通了，这一通莫名其妙的诱拐行为，还有自己跟踪余医生的理由……所以余医生才没有追问自己。但是，如果是做疗程的话，她就更不能推脱了。不对不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说到底自己到底为什么在那时涌起了跟上余医生的冲动的呢？为了了解她更多？想知道更多她的秘密？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透明躺倒在余医生的柔软床上，衣物和枕头传来香水掩盖下的余医生自己的气味。她心想自己应该是快睡着了，所以思绪才会这样的混乱。她感觉到余医生的手指在她舌头上摩挲，迟来地有些不好意思，又莫名开始觉得余医生的手指在自己嘴巴里实在是......有一些掉价。

而且，也许还有一些别样的欲求在升起。

李透明闭上了眼睛，抵抗的意愿愈发微弱，身体逐渐放松。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似乎感觉到动作停了，余医生的手指离开，身边多了另一份重量。在陷入沉睡前，李透明忽然揪住余医生的衣服，呓语似的说：

“余医生，不要骗我了。”

然后她就沉沉地睡去了。

只留下清醒的余医生怔在那里。电子琴的声音没了，安静的午后，沉睡的李透明。只有她自己知道，李透明看似胡乱说出的这一句话却揭开一个尘封许久的古怪秘密。稍有点痛。是不是在做梦呢？可她喊了自己。是谎言被李透明发现了吗？那又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呢？

李透明并不知道自己的梦话会让余医生心乱如麻。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她隐隐约约能察觉到这是因为现实和直觉起了冲突，她总觉得——总觉得余医生不是坏人。那么也只剩下“她在撒谎”这一个答案了。

然而怀疑一旦开启就很难结束。如果余医生在撒谎，那么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又有哪些是真实的呢？潜入深层意识的李透明甚至还听到不知谁说的一句话，很遥远，却又在耳畔乍然响起：

正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她真的是余医生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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