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世界 第1章 雨夜

位于海岛上的城市，常常是在雨季中度过的。尤其是里岛，一年中暴雨占据了大半时间。雨伞似乎是必备工具，但是因为雨下得太频繁，岛上的人们已经习惯了暴雨淋头的日子，以至于有些居民甚至下雨都不怎么打伞了。他们开始享受这种雨中漫步，因为在里岛，令人压抑的事情太多，如果一个人连下雨这种事情都很介意，恐怕他难以在这里生存下去。

里岛之所以被称为里岛，是因为它所处的地理位置在大海的最中心。这座小岛远离所有的岛屿，即使乘坐快船去临近的岛，也要花上四五个小时才行。因为行程太远，也因为外岛人对里岛有恐惧和厌恶，所以里岛的居民基本不和外界来往，所需的物资也由专员输送。

尤浩不是里岛的居民，他因为工作而来到这里。里岛需要维持治安的特殊搜查官，这些搜查官负责清除随时出现在岛上的“怪物”。“怪物”，被岛上的居民称作“天使”，因为它们往往有着一对到三对不等的翅膀；而总部却称他们为“堕落源”，因为它们“诞生”于有强烈负面情绪的人，如果有人争吵，那么会有堕落源从这个人的身体中剥离出去，在天空迅速成长为长者翅膀、随机攻击身边目标的丑陋怪物。可是里岛不同，这里的居民甚至在睡梦中都会莫名其妙地产生堕落源。数不清的堕落源整日盘旋在里岛上方，这就导致里岛成为了被外界彻底隔绝的对象。

在这样环境下，尤浩和岛上的成员们成为了居民们的护盾。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里岛绝对不称不上是工作的好地方。整天没完没了的堕落源，受伤次数多到令人想不起来的程度，单凭这两点就足以让人对这里嗤之以鼻了。而尤浩却不这么想，他来这里，完全是因为逃避家庭。

性格内向的尤浩一直向往热闹的交际和频繁又亲密的家族活动。因为父母双方的家庭都不幸福，所以长辈之间的来往已经少之又少，所以尤浩的梦想之一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破碎了。本以为还有外部人际交往作为人生前进动力的支撑，可母亲对他的苛责令他不再对人际交往有什么幻想。家庭不幸的母亲有着和儿子相同的梦想，但是现实骨干的婚姻生活让她意识到这只会让她远离梦想，甚至走向一片沸腾着绝望的烈火的无垠荒漠。于是母亲开始在外面偷偷和心上人见面，甚至一度发展到在家里指责尤浩，她认为一切都是尤浩的错，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和他那个工作以及生理都几乎无能的父亲一样令人绝望，完全比不过外面那个及心疼又体恤她的陌生男人。

面对母亲突如其来的指责，尤浩本能地以愤怒的姿态反击。然而母亲对此更加愤怒，她绝望地认为，儿子不支持她和情人在一起，完全是年少不更事以及对父母毫无孝顺和感恩之情。于是母亲开始了暴风骤雨般的指责，如果见尤浩没什么反应，她就转而大声哭泣，引得不知情的左邻右舍都来指责尤浩不孝。借此机会，母亲甚至以断绝母子关系来威胁尤浩。然而内向并不是木讷，尤浩决定坐下来和母亲认真谈一谈。可母亲并不接受尤浩的任何意见，她只要尤浩原谅她，并且要尤浩认同她出轨其实是正确的、无可避免的，是人之常情。难以认可这一切的尤浩摇摇头，只不过这一举动换来的是母亲更癫狂的歇斯底里，母亲再一次嚎啕大哭，质问他是否只有她死去才能让他明白这其实是正确的？一场谈话最终以失败告终，后续的几次谈话也可想而知，每次都是一样的结局。

至此，尤浩终于明白了，母亲一直在怨恨他没有成为她出轨的支持者。如果他还想和母亲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那么他只有认可他完全接受不了的事情。在他放弃和母亲沟通这件事后，母亲也没有放弃和情人的往来，她甚至更大胆地公开见面。再也没法忍耐的尤浩终于决定离开这个家，他对生活充满了迷茫与疲惫，对外界的人际往来也逐渐失去了兴趣。家人的羁绊尚且如此脆弱，那外界后建立起的羁绊更是可想而知。

所以远离老家的里岛成了尤浩的逃难所。这里到处都是高危堕落源，上了年纪的父母是不可能来这里的。另外繁忙的工作使得尤浩连过年都在加班工作。压抑在尤浩心底的怨恨和不满都化作他消灭堕落源的动力，渴望逃离家庭的念头让他成为了这份苦劳的忠实拥趸。上级领导不知道尤浩的隐情，他们只以为尤浩是个对工作怀有极高热枕的年轻人，于是在入职的第三年，总部提拔尤浩为里岛搜查官，成为了里岛所有搜查员的上司。

这样的奖励，迫使尤浩开始频繁参加领导层的聚会。正如今晚的晚宴，尤浩需要作为里岛的负责人招待前往里岛视察和参观的全体工作人员，并且需要在晚宴公开致辞。这本来不是什么难事，招待和致辞，都是公事公办的流水线工作，真正困难的事情，是晚宴结束时，大家发现，里岛被暴雨包围了。

治安相对较差的里岛在夜里是没什么出租车的，虽然领导们都有自己的车，但是因为意外地暴雨以及夜里急速上升的危险系数，这些习惯了和平小岛的领导们坐车的时候都顾不上自己的同伴了，他们随便抓起自己的手提包就冲上车逃回了酒店，普通搜查官们更是恨不得五个人挤在一辆小出租车上火速离开。当尤浩满头大汗地在晚宴大厅门口以为送走了所有人时，他发现还有一个人站在门口，他没有伞，手里还抱着一个装了笔记本电脑的黑色皮包。

抱着电脑包的男人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于是他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没跟上队伍，被扔在这了。没关系，等雨小一点，我再拦车回去。”

“这场雨看起来会下很久，而且你也没带武器。你和我一起走吧，我送你回酒店。”尤浩看到男人盯着他腰间的长刀，于是他拍了拍挂在长刀，“因为我是这里的搜查官，所以即使是宴会也可以佩戴武器以防意外。”

“不劳烦你了，谢谢，这么大的雨，让你送我回去实在是过意不去。”男人微笑着拒绝了尤浩的提议。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尤浩回头看了看会场，服务人员已经开始进行保洁工作，“我去填一下报表，几分钟后就回来。没有安排好所有人回酒店是我的过失，所以请你给我这个补救的机会。”

“啊......好，我在这里等你。”

看着尤浩大步走进经理办公室，男人不禁笑出了声。这个年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居然意外地热心肠。这种热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感觉是与生俱来的。说起来，在官场能爬上领导位置的人，真的还有善良的人吗？

几分钟后，尤浩带着一把雨伞回来了。“这里的伞只剩一把能借给我了，所以凑活用一下吧。”

“嗯。”

“你拿着电脑，那么我来撑伞吧。”

男人有些意外，“我来吧，没道理让主人为客人撑伞。”

尤浩的语调里是男人许久未见的真诚与天真，“我没拿什么东西，正好方便撑伞。没有主人客人之分，我只是不想让你淋到雨。说起来这个雨势，恐怕等会我们走到酒店时鞋都湿透了。总之我来撑伞，走吧！”

“你......对谁都这么热情吗？”男人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里已经满是不可思议，也许这份不可思议在一些人眼中看起来有些冒犯，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他或许不会这么想。

“嗯，如果有人需要帮助，我如果能帮助他，我会尽力去帮他的。”面对这样的疑问，尤浩毫不迟疑地作了回答。“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张克，一五岛搜查官。我已经认识你了，你是尤浩，今晚的发言很精彩。”

“谢谢，好了，别客套了，快走吧，再不走，街上的水就要淹没脚踝了。”

在堕落源盘旋的雨夜里，尤浩和张克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可能是暴雨阻碍了堕落源的视线，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堕落源袭击。回去的路上尤浩给张克讲起了里岛的趣事，还时不时提醒他小心路上没有亮灯的警示牌。因为难得有人陪自己走夜路，而且这个人还说自己热心肠，这让尤浩心情很好。而接受了尤浩的好意的张克，或许是吊桥效应，也或许是被尤浩的真诚吸引，他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因为兴奋而狂跳，他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身上有小太阳一样耀眼的光芒，或许接近这个人，自己就会感觉到平时鲜少拥有的快乐。在此期间尤浩和张克双双踏进一个大水洼，因为踩得太用力，积水飞溅起来，公平“袭击”了这两个夜行者。两个人非但没有惊讶，反而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似乎惊扰到了因无人可袭击而准备“安眠”的堕落源，它们在天上又鸣叫起来，似乎在向他们二人表达不满。

“我没想到里岛的搜查官也有这样阳光开朗的一面，大家都说这里很可怕，连搜查官都是很阴郁的，传言果然不真啊！”

“传言就是传言，如果我们都像传言说的那样，恐怕吉尼斯纪录都不敢记录这里。”尤浩虽然确实是个阴沉的人，但是在里岛，他远离家庭。没有家庭带来的压力，他就没必要继续从前阴沉又痛苦的状态。在这里谁都不知道尤浩的过去，所以尤浩可以尽情做自己，想活泼就活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走到了张克预定的酒店。张克的同事们正在酒店门口焦急地等待张克，他们一看见张克回来，就立刻拿着伞迎了过来。尤浩很奇怪这些人的态度，但是他没说什么。可能人家就是同事之间感情好，谁看见谁都是这种热情的态度呢！

“任务完成，我要回家了，再见，张克。”尤浩对张克挥挥手，他没打算在这里和张克继续聊天。时间不早了，张克既然已经安全回到酒店，他也该早点回家睡觉了。

“请等一下，”出人意外的是，叫住尤浩的不是张克，而是张克身边的以为女性，“谢谢你送张局回来，我代表一五岛分部对你表示感谢。”

张局？张克不是搜查官吗？唔，原来是不想暴露身份，才说自己是搜查官的啊，明白了明白了。经历了两秒钟的思索，尤浩想通了张克为什么隐瞒了身份。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同僚也太过分了吧，他们就这么把局长给丢在了会场里不管？

人心不古啊！

“你太客气了，没什么，这是我该做的。”尤浩不太适应这么公式化的对话，他把目光转向张克，“既然你到地方了，我就走了，再见，张克。”

张克看着宕机几秒钟的尤浩，也明白他在想什么。说实话，尤浩这人真的有趣，明明是搜查官，却有着官场外的淳朴善良；面对一个陌生人，还能表现出令人感动的信任和真诚。

尤浩刚刚讲的故事和小笑话，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能让张克忍俊不禁；和尤浩一起，他感觉自己被无条件的信任，甚至被无条件地关心着。

从小就本能地厌世却又生活在开明的家庭中，一直对自己的性格感到矛盾的张克忽然很渴望接近尤浩，他发现尤浩好像能将那扎根在心里的厌世连根拔起，说不定尤浩就是拥有这种力量的人。

也许尤浩就是他的人生良药。

他不想错过让自己幸福的任何一个机会。

于是张克要赌一把，他要在这一瞬间确定，尤浩就是那个会治愈他内心的良药。

“尤浩，明天我们可以再见面吗？”

对于张克发出的邀请，尤浩笑着做出了回应，“当然可以了，如果你想找我，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相比于甜蜜且遥不可及的爱情故事，我更想写一部真实的悲剧故事。

悲剧比戏剧更令人印象深刻，但也更令人生厌。

在这样一个压力如潮水一般倾泻在每个人身上的时代，悲剧虽然不算生活中讨喜的部分，但是它很真实。

几年前就在随手写这个故事，这一次我想认真在这里把它重新写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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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