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关了窗,蒋时微却觉得有风刮进来,吹得她头疼。
裴叙那句话像炸弹,让她的思维爆炸。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裴叙看见她的表情,已经笃定了答案。
“你能不能换个人喜欢?”裴叙顿了一下,“那个高三的,等你九月上高中,他刚好也上大学了。就算他不嫌弃你年纪小,你俩也有很大的可能异地恋。”
害怕被戳穿心事的紧张瞬间荡然无存。蒋时微愣了几秒,看着裴叙认真严肃的表情,顿时很来气。
“我为什么要换个人喜欢?”她就差张牙舞爪,“那你能不喜欢孟姐姐吗?你换个对象呗,这是我想换就能换的吗?”
裴叙说:“你的意思是,你许的愿望真和喜欢的人有关。”
又愣几秒,蒋时微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委屈的泪水涌上来,挂在眼睑要掉不掉的。
“无关,”她垂死挣扎,“和喜欢的人没关系。”
说完她一扭头进房,“砰”地重重摔上房门。
一门之隔,房里安静得可怕。她倚着门缓缓下滑,坐在地上,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哭出来。
裴叙是蠢货。
她边哭边骂,后悔没把剩下的蛋糕糊在他脸上。
哭了几分钟,她又噔噔地跑去小书桌前,撕下一张便签,写上:祝可恶的裴叙早日分手。
然后照旧折成一只千纸鹤,为表虔诚,她还跪下来拜了拜。
“我的生日愿望,从希望能和裴叙在一起,改成希望裴叙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完成这些,她累极了,随便脱下蓬蓬裙,套上睡衣倒床就睡。
裴叙坐在小厅,摸到自己藏进抱枕里的香烟盒,犹豫几分钟,还是没抽。
这小厅是时微在家最主要的活动场所,有烟味不行。
裴叙郁闷地坐了会儿,翻出手机给骆尧发短信,问他对象有空么。
骆尧:「有事找我就行。」
裴叙:「这事你还真不行。」
骆尧:「?」
裴叙:「我家姑娘青春期,我想找个人陪她聊聊这事。顺便,把缺的性教育课给讲了,也不知道他们学校教不教。」
骆尧:「等着,我帮你约时间。」
五分钟后,骆尧跟裴叙敲定,开学前让许如茵带时微出去玩,顺便聊聊女孩子那些事。
回完朋友的消息,裴叙又无所事事地坐了好一会儿。已经零点,平时这个时间,蒋时微早就睡了。
裴叙再三考虑,还是拧开她的房门锁,轻手轻脚走进去。
地上有撕坏的便签,可惜是空白的,没写字。桌面摆着没来得及挂起来的千纸鹤,翅膀湿透,似乎有人对着它哭过。
裴叙脚步往卧室拐,看到床边晃荡的千纸鹤,突然特别心烦。
蒋时微才十五岁,就有喜欢的人了。还为这个不知靠不靠谱的人浪费今年的生日愿望,让裴叙第一次不能满足她的愿望。
刚开始以为只是小打小闹,怎么现在看她那样子,竟然是认真喜欢的。
“你别喜欢他了,”裴叙站在时微床边,话语透出一股子戾气,“让我知道那男的是谁,我给他揍毁容,看你还喜不喜欢。”
床上的时微疲倦睡着,被子只盖到腰间。裴叙绕到床的另一边,扯起被子,给她重新盖好。
刚才的凶神恶煞顷刻消失,他轻抚时微的额发,柔声说:“晚安。”
走出卧室,再看一眼桌上的千纸鹤,余光瞄到还没关上的抽屉。
裴叙踱过去,从抽屉缝隙看到一本红白色、勾画玫瑰的日记本。虽然上锁了,但裴叙莫名自信,自己随便猜几个数字组合,其中一定有它的密码。
毕竟蒋时微,还挺好猜的。
他伸出手,离真相无限逼近。却在碰到日记本的那一瞬,突然转念向上抬,用力合上抽屉。
总不能年纪轻轻,就变成一个令人讨厌的大人吧。
小孩不想说,他不能偷看。
–
过完生日没多久,快开学了,许如茵约时微出去玩。
裴叙送的生日礼物是一条黄蓝宝四叶草手链,他等了十几天,蒋时微一次都没戴过,倒是戴了好几次老爷子送的那枚翡翠镯。
中午出门时,裴叙看时微腕上戴T线圈镯,揪住她问:“你等会儿,手上戴的什么?”
蒋时微说:“蒂芙尼。”
“谁送的?”
“同学。”
“哪个同学?”
“商知野,你上回见过。”
真邪了门了。往年送礼从没有查重率那么高,怎么今年他送手链,其他人也都送手镯。
总不能轮完一圈,还没轮到戴他送的吧?
裴叙把手里的英文书丢出去,跷起腿往沙发背靠,颐指气使道:“去换一个,这镯子难看。”
蒋时微说:“不难看啊。”
她低头扫一眼,看到沙发上躺着那本书,书名是The Grown-Up's Guide to Teenage Humans。
火气“噌”地上来。
她拎上鳄鱼皮小包,边跑下楼边说:“我不换!还有,你不是我爸!”
什么青少年指南,这难道是裴叙该管的事么。
蒋时微一跺脚,气死了,他还把我当孩子,我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裴叙气够呛,几步跨到阳台,对楼下喊:“蒋时微,我不是你爸,但我是你哥!”
蒋时微猛然回头,气势十足:“我姓蒋!裴叙,你也不是我哥!”
这一声惊动了檐外扫雪的人,他倍感讶异,停下扫雪的动作。即使看不到少爷的表情,现下也能猜到,二楼那小霸王要气炸了。
蒋时微喊完,转身跑进风里,畅快的泪水随风而落。
裴叙不是我哥,不是。
说出来真好,让裴叙生气去吧。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把眼泪擦干净,坐上为她备好的保姆车。
裴宅建在半山腰,雪化得慢,四处白茫茫。保姆车沿着山路开,熟悉的山景从窗外掠过。
–
车开上城市道路不久,就到了和许如茵约好的咖啡店。
远远地,蒋时微跟姐姐招手,白皮手套在冷风中挥舞。
走进咖啡店坐下,许如茵问她喝什么,她视线刚落下,许如茵却把菜单翻了个面。
“这儿有不含咖啡因的饮料,”她指着背面菜单说,“草莓牛奶或者芋泥奶茶,微微喜欢哪个?”
蒋时微说:“我想喝咖啡。”
许如茵没多反对,直接说:“这家的脏咖和维也纳都不错。”
“我可不可以两种都要?”
“可以。”
许如茵爽快点单,又添了个开心果蛋糕。
蒋时微说:“姐姐,你真好。要是我哥在这,肯定要说很多废话,不让我点咖啡。”
“那也不是废话,”许如茵了然地笑笑,“咖啡因确实得少摄入。今天咱俩是偷偷喝,你别告诉你哥。”
蒋时微说:“好。”
咖啡上来了,许如茵喝意式,小口小口地抿。蒋时微喝很慢,第一口就被苦到直皱眉。
许如茵笑说:“怎么样,哥哥是为你好吧。”
蒋时微把咖啡杯放回桌上:“真不明白,酒和咖啡都是苦的,你们为什么那么爱喝?”
“可能是因为,”许如茵意味深长说,“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比酒和咖啡更苦的东西。”
像是急切想证明自己已经接近成年人,蒋时微一口闷半杯,忍住皱眉头的冲动。
铺垫够长了,许如茵直入主题:“微微,你上次问我那个问题,我有新的答案。”
蒋时微:“什么答案?”
“如果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会在等待中成为更好的自己。有时候,等待是为了更好的相爱,不管结果怎样,我总归不会过得太差。”
“这样啊。”
许如茵叫服务员过来,另点了一杯草莓牛奶。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许如茵双臂搁在桌上,向时微靠近,“我不知道你和喜欢的男生接触到什么程度了,记得在成年之前,不要随便发生关系。”
“咳——”蒋时微呛了一下,“这什么跟什么呀,我跟他完全不可能!不可能!”
许如茵坐直回去,正好服务员把草莓牛奶端来了。
“谁知道呢,”许如茵说,“反正你答应姐姐,要保护好自己。”
蒋时微猛猛点头:“知道。”
随后两人又闲聊了半小时,蒋时微看到桌面有小卡片,顺手拿过来折千纸鹤。
许如茵问:“你很喜欢千纸鹤?”
“还行,”蒋时微垂着眼,专心折叠纸张,“我小时候想爸妈,在角落偷偷哭。我哥变着法子哄我,给我倒了一罐千纸鹤在地上玩。”
“后来我才知道,他压根不会折纸。那玻璃罐子里装的千纸鹤,是一个姐姐给他表白,收集了一整年才送的。”
“那样糟蹋人家的心意,你说他是不是缺德。”
许如茵同意:“是挺缺德的。这不,白长那么一张好脸了,活到二十一岁才有对象。”
蒋时微哽住,讷讷说:“二十一岁也挺早的,我以为他至少会单身到二十七八。”
“你对你哥这么没信心啊?”
“……嗯,没信心。”
许如茵的咖啡喝完了,蒋时微还在慢慢喝草莓牛奶。
下午四点半,裴叙打来电话,语气很不好:“什么时候回?”
蒋时微说:“吃完饭回。”
裴叙抬手看表:“在哪吃饭,我去买单。”
“姐姐请我,”蒋时微暂时不想见他,“你别来了。”
听筒里沉寂好半晌,裴叙才说:“行,我在家等着你。”
这话说得莫名有威严感,蒋时微温吞问:“你在家等我,该不会要打我吧?”
“你说呢,小白眼狼。”
“我哪儿白眼狼了!”
“不知道,就有个人,我养了七八年,翻脸不认哥。”
“是爷爷和裴叔养的我。”
“谁替你写的寒假作业,谁大老远跑学校给你送卫生巾,谁年仅二十岁坐在初中教室开家长会……”
蒋时微受不了了:“停停停,好哥哥,我吃完饭就回家。”
裴叙轻笑:“哥哥在家等你。”
很普通的一句结束语,又让蒋时微小鹿乱撞半天。
哥哥在家等我。在我们家,我和他的家,我一个人的哥哥。
如果不是别有企图,她本来可以圆满地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