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时微生日在情人节,还没出元月十五,家里全是拜年的人。
裴叙跟老爷子报备,去外边给妹妹过生日。
老爷子早早把礼物搁在床头,时微醒来摸到珐琅彩盒,打开看是一枚玻璃种手镯。
她象征性试戴,下楼跟爷爷道谢。
此时会客厅里热闹非凡,来拜年的是一大家子,把裴叙拖住了。
蒋时微自如地走到爷爷身边,对爷爷说了几句话,裴叙立即顺势往外走,揽着她说:“失陪了,我带妹妹过生去。”
一路走回客人不能到的二楼,男人还把手放在时微肩上。
时微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哥哥,我礼物呢?”
“着什么急呀,等今晚的。”他把时微推进衣帽间,“换上你内新的公主裙,咱们出去过生。”
蒋时微走到衣帽间中央,落地衣架挂着一条黑丝绒蓬蓬裙,与去年的真“公主裙”相比,利落大方很多。裙下摆一双同色细矮跟单鞋,显然不同于她满柜子的平底皮鞋。
好像,裴叙真的在尝试,把她当成“大人”看待。她感觉自己被闪电击中,细密电流向全身窜动。
随即又担心,她的小心思根本没法藏,要是裴叙发现了怎么办?
她想起自己写在千纸鹤里的那行字,默然叹了一口气。
期盼裴叙知道,却又害怕他知道,时微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不久,蒋时微换好衣服出来。裴叙倚在楼梯口等候,略一抬眸,看见她背了个银链条小方包。
眨眼的功夫,小女孩长成明媚少女。迪士尼玩偶包不知被她塞在哪个角落,从此彻底失宠。
裴叙遐想片刻,理着衬衫袖扣说:“走吧,蒋小姐。”
蒋时微优雅地走下楼梯,坐上黑色幻影副驾,将方形小皮包搁在自己的腿上,像只骄傲的小黑天鹅。
裴叙有点想笑。
等妹妹系好安全带,他问:“怎么样,这鞋还穿得惯吗?”
蒋时微其实觉得有点累脚,但还是说:“习惯,才三厘米。”
裴叙把车开出去,笑说:“那就好。”
生日宴在裴家经营的四合院酒店举办,外边冻天冻地,不影响里边玫瑰馥郁,花开满园。
蒋时微踩在地毯上,走得不太稳当。正苦恼怎么装下去时,裴叙递手臂过来,正好是适合她挽的高度。
她眨了一下眼睛,顺理成章地挽上去,笑意渐渐变深。
走到窗边坐下,裴叙问:“你朋友几点到?”
前两年生日,裴叙带蒋时微去旅行,没在国内办过派对,这是时微的初中朋友第一次来参加她的生日宴。
“快了,”时微说,“司蓝已经在胡同口了。”
侍者摆好餐具,捧了一瓶红玫瑰过来。裴叙拿一杯酒,顺手取走一支玫瑰,递给时微。
“生日快乐,小爱神。”
他那么随心所欲,连笑容也不大正式,像哄孩子一样。
送者无心,受者有意。蒋时微仰头看他,素日冷淡,笑起来裹挟风流的一双眼,不知招惹过多少女孩,他还无知无觉。
愣神好一会儿,时微伸手接下那花,闷声道:“谢谢。”
她的反抗是说谢谢不带“哥哥”两个字,然而裴叙不会在意这一点。
时微满心挫败,又禁不住生出一丝庆幸。她摩挲那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一遍遍告诫自己:知足吧,蒋时微,他对你那么好。
–
送完花,裴叙站在沙发旁喝酒。
蒋时微看了他半分钟,忽然问:“哥哥,我可以尝一口吗?”
裴叙不假思索:“不可以。”
蒋时微沉默。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就多余问这一句。
裴叙说:“等你十八岁生日,我们开一瓶你生日年份的葡萄酒,到时随便你喝。”
又是十八岁。蒋时微看着向蛋糕台后,背景墙上,金色气球组成“十五”的数字,昭示她即将进入的年龄。
还有整整三年才到十八岁,而裴叙今年就到法定婚龄了。
蒋时微神色暗淡,没有说话。
裴叙看了看她,心上原则摇摇欲坠。短短两分钟过去,他拿着香槟杯走近,单膝跪在时微面前。
“尝一口?”
就着他喝过的杯子,尝一口。
蒋时微心跳加速,反应前所未有地快,直接低头靠近。
裴叙缓慢倾斜杯口,控制酒液下滑的量,点到即止。
“怎么样,好喝还是难喝?”
蒋时微脑袋晕乎乎,一口即醉似的,半晌没回话。
裴叙倒了杯白开水给她:“不习惯就别喝了,让爷爷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时微默默喝水,冲淡口腔里苦涩的酒味,同时隐藏不由自主上扬的嘴角。
“还挺好喝的。”
裴叙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好喝也不能再喝了。”
话刚说完,侍者领着五个初中孩子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司蓝和商知野。
裴叙见过司蓝,今天第一次见商知野。这初三小孩长很高,目测有一米八五,只比裴叙略低一些。
见了裴叙,他恭恭敬敬,微欠身打招呼,很有礼貌。
裴叙摆手说:“你们聊,我去接个电话。”
蒋时微接过朋友送的礼物,在催促声中一个接一个拆。拆到粉蓝色礼盒时,商知野说:“微微,这个你回家再拆吧。”
他语气温柔,蒋时微立刻猜到里面有什么,朋友们也起哄:“你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们不能看?”
少年落落大方:“就是只给微微一个人看的,你们好奇什么?”
蒋时微继续拆下一个礼物,看似专心,实则余光早已飘去打电话的裴叙身上,想听清他在聊什么。
对面似乎是孟舒桐。
今天情人节,恋人的节日。孟舒桐年前回国了,现在在上海。要过情人节,裴叙一张机票,几个小时就能飞过去。
蒋时微突然很紧张,裴叙会走吗?
要是他不走,蒋时微觉得他对孟姐姐有一点过分。他走了,时微会非常伤心。
纠结之下,蒋时微十分不争气地红了眼圈。朋友们发现了,着急问:“微微,怎么了?”
她摇头说:“没事。”
裴叙手里拿着电话,不经意转了个身,看到蒋时微垂着脑袋,不太高兴的模样。
“就这样,”裴叙温声说,“到了直接进来。”
话落的同时,电话被挂掉。裴叙走向时微,问她为什么表情不好,她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只好扯出那个永远不出错的答案。
“我想妈妈了。”
裴叙微愕,揉了揉她的头发:“妈妈很欢迎时微的出生,希望时微每年过生日都开开心心。”
她言不由衷:“我很开心,今年最开心。”
裴叙揉着她的头发,请初中生们去餐桌入席。
“先去吃饭吧。”
生日餐乏善可陈,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商知野看向蒋时微的目光。裴叙好歹比他们多活了七年,两下就看出这道目光不同寻常。
用餐结束,蒋时微和朋友们玩游戏,裴叙在旁看着,格外关注商知野的一举一动。
啧,这小子。
他没什么想法,就觉得自家姑娘哪哪儿都好,对方配不上。
商知野原本全神贯注玩游戏,忽然觉得后脑勺刺刺的,鬼使神差般转头,对上裴叙阴翳如深渊的眼神。
一个恍惚,他游戏输了,刚好这把的队友是蒋时微。
时微遗憾道:“你怎么不认真?”
商知野说:“抱歉,我……”
裴叙直接打断他们的交谈:“玩得差不多了吧,切蛋糕去?”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蒋时微没有犹豫,顺着力道站起身。
随后,室内响起生日歌。侍者将生日蛋糕推到她身前,熄了灯,点上十五根蜡烛。
她听朋友们朗声合唱“祝你生日快乐”,其中有一道低沉声线,和那些尚显稚嫩的音色不一样。她知道那是哥哥裴叙,像大提琴在深夜奏鸣,异常清晰。
最后她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
唱完生日歌,她闭眼许愿。
往年这个环节,不用裴叙问,蒋时微自己会说出愿望,等待裴叙在接下来的这一年里慢慢帮她兑现。
但今年她没说。
睁开眼的瞬间,院子的门被人打开。孟舒桐捧着一束蔷薇,在幽暗灯光里,走向生日的烛火。
她对蒋时微说:“微微,祝你十五岁生日快乐。”
蒋时微这一刻终于明白,裴叙口中的“人很好”到底是多好。
情人节当天,原谅男友不能单独约会,情愿自己飞几个小时,从上海到北京,陪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过生日。
也是在这一刻,蒋时微感觉身上很冷,像被人丢进冰窟里。
因为孟舒桐很好,偷偷喜欢裴叙的蒋时微更觉得自己不堪。这份喜欢即使不宣之于口,也是一种罪恶。
她感到害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刚好躲进商知野的阴影里。
裴叙观察到这一幕,主动上前接过蔷薇花,转身向时微走去。
“微微,孟姐姐来了。”
蒋时微一个激灵,自幼养成的礼貌像设定好的程序,顺畅运行。她抱着花,绽开一个可爱笑容,几步小跑到孟舒桐跟前说:“谢谢姐姐。”
即便眼里透出晶莹,也可以解释成灯光效果。
孟舒桐温柔浅笑,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礼物盒,像裴叙平常那样,揉蒋时微的头发。
“真抱歉,飞机延误,来晚了。”
时微摇摇头:“不晚,生日还没结束,我给姐姐切蛋糕。”
说完转身,握刀想切蛋糕,裴叙从她手里接过刀说:“我来。”
后续发生什么,蒋时微恍惚间全忘了。她只记得裴叙把孟舒桐送出门,道歉说晚上也不能陪她,因为老爷子临时决定办家宴。
然后朋友们散了,裴叙开车带时微回家,路上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说:“不能告诉你。”
裴叙没继续问,只是猛踩油门。
到家宴也吃对付着完,两人走回二楼,裴叙突然叫住她。
“时微。”
她回头,清亮眸子里带着茫然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难过。
裴叙像被人砸了一拳,从后颈疼到太阳穴,紧接着心脏也疼。
他上前一步,难得迟疑,耐着性子问:“你许的愿望,是不是和你喜欢的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