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月亮皎洁,因南淮一句“月色真美。”顾莫便将车停在路边,两人牵着手顺一条清幽的山道上行。月纱朦胧,路旁水洼长满青草,草涧蛙声震天,夜开几支绯莲袅袅立在月下,好像点着头。
顾莫跟个幼稚鬼似的牵着南淮,两人踩在洼边的青石块上过塘:“小南淮,你可要跟紧我,一会儿掉水里去了。”
“我才不怕呢。”南淮任他牵着,踩着他月下的影子,似薄荷色的荷叶影。
他笑音郎朗踩过草叶,一个浑然天成粉雕玉琢的贵公子,想博美人一笑。折一支粉莲,塞进她怀中:“我好不好?”
南淮手握莲茎,盈盈笑道:“顾总真不文明,怎么乱摘花?”
“小南淮!”顾莫气得跳脚。他就知道,她是猴子派来收拾他的。什么妖魔鬼怪,三十六计,南淮比它们“可怕”得多,真要他的命啊。
南淮拿着硕大的莲花头拂他的额头:“好了,快回去。”
顾莫接过莲花,她要抢回。被他躲了,笑道:“诶,小美人,我这花,可不给文明人。”
“阿莫。”她的旗袍衣料贴近,此刻月下蔷薇升出浪漫的泡沫。她在他耳边低语着,惹得顾莫眉尾一挑,果断将莲花抛进她怀中,抱住她:“好哇,调戏你老公。”
他将她抱进车里,长睫毛扑闪,素银簪脱落,她慵懒起身将那支莲抵在他额心。乌发瀑散在拥挤的空间里,似有金金闪闪的蝴蝶在飞。
最后那支莲从她指尖恍然坠落,在车角幽幽发散清香。月色携带她心底许下的、虔诚无比的愿望,幔洒半山腰。
今晚的月亮,毫无疑问,美得让人惊叹。
后半夜,顾莫抱着南淮回到顾宅。
张嫂和冯妈早已睡下。南淮腰上还耷拉着那支莲花。见这支莲花,她的脸更红了。想是被月色迷晕脑子,做了些奇怪事?现在还头重脚轻,晕乎乎的。
顾莫抱她上楼,捡个靠枕让她靠在沙发上,自己去浴室放水。
南淮摸着怀中那支莲花,脸颊发烫。
等顾莫放好水,回来抱她,见她衣襟盘口崩开一颗,春光隐约外泄。他贴在她耳畔道:“今天怎么穿得这么鲜艳?故意勾.引我?”
“你想得倒美,快走!”南淮用莲花砸他的额头,一阵清香掠过,顾莫将怀中人一巅:“好啊,将莲花种水里去!走啊!”
“诶——小声点。”南淮惊呼,拍着他的双肩轻笑。
顾莫抱着一怀莲花旋入水中:“南淮,你衣服坏了,明天让张嫂买一件新的。”
“还不是怪你~!”
莲花瓣飘满温水池,轻粉衣料沾水,颜色变得浓重一些,最后揉成一团堆在案上。泉水小声缓流,犹如轻柔乐曲。
堂前月色如练,夏夜荷香恍入梦塘,一夜幽芳,南淮很快睡去。
在梦中,她只觉得,时间越久,她就越舍不得。
顾莫不知道她的心事。像过往的每一个夜晚,他拥着自己最爱的人,做全世界最满足的梦。分离一夜,都魂牵梦绕,药石无医。
第二天早上,他出门前特意嘱咐冯妈,往水池里种几株莲花。
冯妈也奇。怎地突然要种莲花?顾总一天一个意思,先前要种丁香和茉莉,硬生生劈出小半个江南园林。现在,这也种那也种,园子都给他种满了!
至于南淮,她是被同学沈婉的电话吵醒的:“南淮,今天有个活动,你忘了?”
南淮急匆匆起床,早饭也没吃,张嫂都拦不住她。等赶到现场一看,沈婉小脸乍红,悄悄提醒她:“南淮,脖子——”
糟了!她忘戴丝巾了!
她今天穿一件白色连衣裙,长发在腰后扎成蝎子辫,鬓边发丝吹拂,她的脸颊熟透。
一会儿,她和沈婉还要上台发言,这……
沈婉今天穿得非常正式,显然,她比南淮的记性好,还记得今天有个商业招标会。
南淮发现,只要和顾总在一起,她的智商下降五个点不止,看来是顾三岁的幼稚传染到她了。
就比如,她从前在皖南从来不会睡懒觉,每天早起晨练。现在她居然连早饭都吃不上,看来是她堕落了……
可这不是怪顾总么?他每天精神很好,容光焕发。
后来,还是张嫂赶到现场,在台下给她系一条素丝巾,语气和蔼:“我就说今早怎么跑得那么快?都喊不住你。这样怎么上台?不叫人笑话?顾总也真是不像话……”
南淮脸红地垂着脑袋,张嫂问她:“年轻人,你们昨晚几点回来的?”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整张脸爬满一层淡淡的红晕。
张嫂又道:“马上顾董要回来,冯妈本来就忙,带人挑种洒扫。偏偏今早又叫人来给池里种荷花,弄得乌泱泱的一院子泥。我就说你们年轻人,一天一个样,没个准头。喏!好了!”
张嫂左瞧右看,替南淮系的丝巾大方淡雅,绝不会失礼数,总算是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南淮度过一个不太正常的上午,全程沈婉都在调笑她。等到中午,她与沈婉打个招呼就走了。在路口上了顾莫的车,到一家遍览山景的餐厅。
“顾董要回来了。”顾莫举起酒杯,南淮反呛一口红酒,吓得他忙用纸巾给她擦擦,拍拍她的肩背:“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没事,风吹的。”南淮摆摆手。顾棠眼色锋利,等他回来,她肯定轻易走不出顾宅。
一想到离开,她的心无形揪痛起来,默默地拖延了这么些天。现在她拉着顾莫的手,终于说出口:“阿莫,我之前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风感微弱,使人并未察觉到凉意。顾莫不确定是否听错,缓缓出声:“什么事?”
“我……我们分手的事。”
“为什么?”顾莫不解地打断她。
“没有为什么?阿莫,答应我好么?”
顾莫不明白,他与她订婚结婚,不是水到渠成的事?“你真的不想嫁给我?”
“我……”南淮问自己,她不想么?
不想,从来不想。到现在,她只能这么欺骗自己。
顾莫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当时的脑袋根本绕不过水晶娃娃。他仔细看清眼前这个女人,眸色淡漠,眼尾若有若无的哀伤,与他早年在皖南见她时如出一辙。
她在他身边褪去青涩懵懂,在他面前笑意琳琅,眼尾那抹哀伤却只增不减,这是为什么?
静得太久,山顶的风吹得人发凉,他叹一口气,抱住她:“好……行……你要怎样便怎样。”
好像有什么声音吹进南淮的耳朵,她的鼻尖有些发冷。她看看外面,风缓山林,阳光无限。行人有大把时光错过,她却没有。心蓦地一痛,最终将眼闭上,只装听不见声音。
直到晚饭,顾莫只盯着她看,好像她随时要跑。
张嫂实在看不下去,盛一碗汤放在他面前:“顾总,多大人了?吃饭还盯着人看?眼珠子都快掉碗里了。怎么,张嫂做的菜不合胃口?”
顾莫难得脸一红,把汤喝了:“张嫂,你歇去吧。”
张嫂知道,这小两口指不定闹什么别扭呢,也不愿意多待,到前院找冯妈唠嗑去。
顾莫将张嫂炖的汤盛给南淮一碗,一言不发。南淮不理会他,他只能覆着南淮的手背:“小南淮,你别不理我。”
“我没有。”南淮心软,摸摸他的脸。
顾莫面孔严肃:“告诉我理由。”
“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南淮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崩溃了,站起身:“我不答应。”
“你——”
“!”夜里草虫息息,屋里的白玉花瓶跌落,碎成粉末。
顾莫如同疯魔将南淮按在墙壁上:“你在骗我对不对?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随时丢弃的玩具?南淮,是不是我太爱你,所以你从来不在乎?来去自如是吗?”
“你要离开,好!”他禁锢着她的腰:“你离开这里,我们就一刀两断!”
“……好,阿莫。”南淮觉得这是走出顾府的最好时机,等到顾莫软和下来哭哭啼啼,只怕她又要心软。她抽出自己的手,指尖依依不舍轻轻滑过他的衣料,刚转身就被他拉回。天旋地转,他扯了她挽发的素簪,啷当掷出。他的动作不再受他控制,炙热喷薄的气息堵了她一脸一颈。南淮惊了,要阻止他,被他钳住双臂,背抵冰冷的墙壁。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流泪,泪水滴在他的衣料上,他终于察觉到她在哭。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什么时候会这样疯狂?!
冯妈和张嫂听见动静,赶进屋见花枝落地,白玉花瓶四分五裂,连连惊呼道:“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顾莫不语,兀自将南淮的衣衫拉好,抱着她转身上了二楼,留下一句:“张嫂,将这些收拾了。”
冯妈与张嫂议论:“这两个又怎么了?吵架了?发这么大的火?”
张嫂摇摇头:“平常把人当眼珠子,今天怎么舍得跟眼珠子发脾气?还把花瓶给砸了。”
冯妈琢磨着问张嫂:“这不能出什么事吧?眼看顾董要回来,再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张嫂摆头道:“我看不会,闹来闹去,那傻小子不还是把人当宝?怎么?挖了自己的眼珠子?”
冯妈知道张嫂在打趣,只是华盛顾总成天在家和未婚妻调.情,确实不像个样子。盼望着,等他爹回来,能矫正矫正他,别叫他整天把心力全耗在女人身上,要死要活的。
顾莫在楼上,自然听不到冯妈和张嫂的议论,他坐在床侧,紧紧握着南淮的手。
木窗全开着,南淮的睫毛夹着泪珠,鬓角沁着汗珠,好像做着焦急的梦。顾莫心疼得替她一点点抹掉泪和汗,盯着她紧蹙的眉眼痴痴出神。
他一直以为他和京都的那些公子哥不一样,他有自己的追求和底线。可刚才那一瞬间的念头犹如洪水猛兽吞噬了他,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幸好,他及时停手,没有做让他后悔的事。
院中花香仿佛隐去,他整夜睡得不踏实。醒转几次,都要确定南淮在他怀中。然后,抱紧她,吻了吻她的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