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爷被少年这一问,脸上的皱纹抽搐了两下,但还是做成一副悲伤后悔的模样:“实不相瞒,的确如此,这奇怪石头是老夫有一日参加论剑盛会时偶然拾到的,我见它虽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却灵力涌动,实在稀奇,就将这物带回了府中。”
他又连忙解释道:“不过后来因为沐阳喜欢,我便将赠送给了沐阳,平日里也是他在把玩佩戴的多。”
赠送。
乔青阳没有什么反应,眸子轻飘飘地落到了徐老爷的袖口处,里面一点红光若隐若现。
察觉到少年的视线,徐老爷讪笑两声,手指微动,小心地将袖口拉好。
徐夫人是个心细胆大的女子,很快便从乔青阳的示意中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抿住唇想也不想地便冲进房中:“我今日还真就要将你那宝贝丢掉!”
徐老爷一惊连忙跟上去阻拦。
乔青阳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抱住手臂站在原地。
心里却又开始忍不住发呆走神。
这两个凡人好生无聊烦人,早知道就早点下手,和他们一起走了。
不知道一山那边怎么样了……
“不见了!我的石头呢!怎么会不见!”
一道愤怒慌乱的惊叫声忽然响起,乔青阳抬眸,果然下一刻房中的两人便相继走出来。
只不过一个大步往前走,另一个在身后狼狈地祈求追赶。
徐老爷不知为何面色癫狂,又带着慌张恐惧,努力地伸手去抓自己夫人手中的东西:“还给我!算我求你了宋倾,把它给我吧!”
徐夫人也就是宋倾,根本不搭理后面的男人,腰间的软剑出鞘,发出森森寒光,她声音再不复往日的温婉:“徐老爷再这样纠缠,别怪妾身狠心!”
乔青阳从宋倾的手中接过那颗透明的圆球,它还是同从前一般泛着幽幽红光,只是发出光的却不是原先的东西,而变成了一块普通寻常的沾上磷石。
宋倾道:“东西没了也好!省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像是疯了一样,去争去抢的!”
她厉声一剑将透明圆球斩断:“我看它就是妖石!”
差点被砍到的乔青阳:“……”
剑好委屈,他的剑鞘才不是什么妖石。
真正的妖物恐怕另有其物。
圆球被斩断,即便里面的东西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磷石,但徐老爷还是像疯了一般,神情恍惚地蹲到地上,试图去将地上的碎片捡起,嘴中还念念有词:“我的宝物我的宝物,你们根本不懂……”
他的动作太过于诡异癫狂,手指被扎出血来也顾不上,甚至还从嘴角溢出些粘稠的唾液。
乔青阳有点嫌弃,看了看旁边,折下一根细树枝,刺啦一声一把将徐老爷的左袖从袖口处挑断到了肘关节的位置。
徐老也被剑气的冲击刮倒在地,大半个左臂都露了出来。
本来面无表情的宋倾都忍不住惊诧地捂住嘴巴:“啊!”
只见徐老爷的整个左臂遍布恶心的脓疮,血淋淋又往下滴着粘稠的脓液,仔细看去,每个脓疮里头似乎都长着些什么长条状的东西,隔着一层薄薄的皮在底下蠕动着,一时见了光,便发出了尖锐细小的尖叫声。
院中还站着几个仆从侍女,胆子大的脸色难看,胆子小的已经被吓晕过去,还有几个蹲在一旁不住呕吐起来。
临近手腕处的脓疮上隐隐能看到一点红色的粉末,发出一点忽闪忽闪的淡光,疮口的处的蠕动像是在呼吸,如同张开了口一般慢慢地将那点红色粉末“吞”进去。
徐老爷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秘密暴露了,但不知为何却反而放声大笑起来,与昨日见到呢那个爱子心切的父亲形象,大相径庭。
“你们破坏了神的祭品!神不会放过你们的!”徐老爷皮下的蠕动更加明显,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他的身体中钻出来,他仰着头,颈部处也开始迅速地长出脓疮,散发处浓浓的恶臭:“神!神!”
下一秒,他胡乱挥着的左手被应声斩断:“啊啊啊啊!”
少年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褐色长剑,古朴却强大的气息萦绕在其间。
“神根本没空搭理你。”乔青阳冷静地再挥下一剑,只凭借着锋利的剑风,便让所谓的剑修世家当家人痛得满地打滚。
被少年利落斩下的肢体,从徐老爷身上分离落地的下一刻,无数尖叫声响起,肢体在地上疯狂痉挛着跳动,将院中之人吓得接连惊叫着往后退。
幸好,它们都只是跳动了没有两下便停了下来,然后像是被灼烧一般,逐渐化为灰烬,同时,腐烂般的恶臭传来。
宋倾的表情难看,但还是走到了乔青阳的旁边,冷冷地已然不再动弹的躺在地上的“丈夫”:“怪不得最近几个月总是觉得他行为诡异,躲躲藏藏,原来竟是这么个怪物!”
但下一刻她的眼中又划过一丝痛苦,连忙对着乔青阳问道:“敢问小公子,它是个什么东西,我真正的夫君又去了哪里?还是说……”
这一刻哪怕是宋倾,也有些支撑不住了,眼中含泪:“还是说……它就是我的夫君……”
“是也不是。”乔青阳手心中显出一团火焰,火焰落到‘徐老爷’的躯体上便迅速燃起,瞬间便将那物包裹起来,等到火焰渐渐弱去,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竟是一团肉瘤一般的长着人脸的乳白色东西。
它蠕动着张开嘴,似乎还想要尖叫着挣扎,却在下一刻被一剑斩断,然后一把火烧成灰烬。
乔青阳解释说:“人瘤虫,本是魔界之物,以吸食灵力生存,善伪装,能附人体,被它沾上后会一点一点吞食掉内里,在所附之人的身体中长满自己的肉瘤,但人瘤虫一生只能附体一人,人死则虫灭。”
其实人瘤虫更爱的是吸食神力,最初之时更是以月华花骨髓为食,九重天之物岂容魔物觊觎,神君们长袖一挥,人瘤虫便死了大半,只是没想到在着凡间还遗漏一条。
乔青阳冷着脸偷偷生气,它还敢觊觎自己的剑鞘!
宋倾肩膀微微颤动,她本就是剑门之女,即便家中没落不得已嫁为人妇,心志也依旧坚韧,几个呼吸间调整过来,脸上露出些温和的笑意,将丧夫之痛藏于心间:“多谢小公子相助,我这些日子为了沐阳之事昏了脑袋,竟然连枕边之人被魔物侵占都看不出来。”
乔青阳看着面前的女人眼眶红红却又坚强爽朗的模样,抿住唇想要安慰,但又实在嘴笨:“就算没有我,你也总会发现的。”
这话说到的确是没错的,毕竟他们身处幻境中,多年前的徐家遭此祸患,却不会有黎老板,也没有什么乔小公子相助。
宋倾是个聪明人,或许她也早就发现了端倪,只是多年的夫妻之情让她心中纠结挣扎不已,如此才未第一时间出手。
而装病两月之久的徐沐阳,或许更是早就知晓了父亲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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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黎掀起点衣袖,素白的手指在往一个小瓷瓶中添加进去些白色的粉末,细细捯饬了半天后,又放了些奇怪的灵药叶片。
徐沐阳还是有些虚弱,在床上躺着假寐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好奇,看着坐在窗前忙活的青年:“黎先生是在做什么。”
顾黎诚实道:“做毒药。”
徐沐阳失笑,开玩笑说:“不会是做来毒死在下的吧。”
阁主莞尔一笑:“是呢。”
手上的动作不停,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你看上去很顽强的样子,要加重点剂量才行。”
徐沐阳眨眨眼,忍不住笑开:“你们兄弟两个可真是有趣。”
一个想要毒死人还要给被毒的人打声招呼,一个半夜里不睡觉跑到他床前坐着,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一边看还一边嘴里嚼啊嚼啊嚼。
昨夜。
桂花糕的味道在房间中四溢开,天知道徐沐阳为了装疯已经多久没有吃过饭了,就算是修士也不该受此折磨。
在那名奇怪的少年吃完第三份糕点后,徐沐阳终于忍不住睁开眼,虚弱地开口:“道友,你坐到我的脚了。”
“还有,能让在下也咬两口吗?”
少年很好说话,说让咬两口就给咬两口,多一嘴都不行。
徐沐阳眼睁睁地看着他开开心心地吃完了带过来的所有糕点和零嘴,然后才没什么表情地扭过头来说正事,张口就是一句:“你爹不是人。”
徐沐阳:“……”
虽然这是自己几乎已然确认了的事实,但总觉得从这个少年的口中说出来就变了味。
少年似乎不太懂的什么人情世故,说出的话简单直白:“他身体里长了虫子,现在正打算把藏在你体内的东西吞掉,然后顺便把你全家都吞掉。”
徐沐阳:“……”
青年身上的铁链看似是为了保护束缚他,实则正像是吸血一般一天天夺走他的生命力和神志,让他变得虚弱无比。
他勉强抬起头,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道友厉害,今日来此,想比也是能有救下的法子。”
徐沐阳说:“但在下如今的情况道友也一目了然,我不知能回报你什么。”
但那少年却只是看他一眼,眸子平静冷淡:“你不用管那么多。”
收回思绪,徐沐阳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顾黎,沉默了一下:“在下不善言辞,今日之事无以为谢,等我脱困,必将报答两位的恩情。”
顾黎才在意什么感谢和恩情,毕竟只是幻境,做不得什么真。
他随口道:“你早点将体内的月华花弄出来,早点让我和青阳团聚,才是对我们最大的恩情。”
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调制的药,懒洋洋地拨弄两下。
要不然还是将他毒死吧,就说徐沐阳睡觉梦游掉进水里算了。
顾阁主漫无边际的想。
啊,已经半天没见到青阳了,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