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第十二区
2.1
第十二区是联邦十三区内,一个相对特别的区域:
它幅员辽阔,三面环海,南邻德夏特沙漠无人区,几乎自成一片大陆,与其他区域相对隔绝。
同沙漠无人区一样,第十二区雨水稀少,气候干燥而炎热,红土与沙漠构成大片的苍莽荒野。
受到极端干燥气候的影响,第十二区地广人稀,能源天灾之前并没有过多的人类文明发展;能源天灾之后,便也保留了荒野生态的粗犷,和自然景观的原始。因此,第十二区也被联邦公民称为“原始区”,是旅行者的热门目的地。
乘坐公共飞行器来到第十二区,樊华持着旅行者通行证,在第十二区租赁了一辆电能与燃油的Hybrid车。
沿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区际公路,她开了三天的车,独自一人穿过无人居住的红土沙漠,向西行去。
直到第四天,海拔降低,赭红色的砂砾与岩石才逐渐被晒黄的野草覆盖,寸草不生的砂土地开始生发出绿色的植被。
樊华知道,她已经靠近了第十二区的蒙特匹斯旅游小镇:
蒙特匹斯镇的原始景观十分特别,它背靠小的横断山脉,身后是高山,面前是海岸线,因此景色类别丰富,受到联邦旅行者们的欢迎。
樊华将Hybrid车开进镇子的中心,随意选了一家供燃油车与房车停置的旅店停好。
由于天气干燥炎热,夏季并不是第十二区的旅行旺季,房车旅店的招待处却十分热闹。单人房已经客满,樊华不得不选择仅剩的贵一些的双人大房。
她付了现金,取了钥匙,好奇地看了看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最近镇上有什么活动吗?”
接待处的年轻人露齿一笑:“不是,是夏特小镇上的养老院组织来的旅游活动。”
“哦,”樊华看了看,“怎么选这个时候来呢?这天气可不凉快啊。”
“那倒不是,他们每个季节都来的。不是我跟你吹嘘啊,小姐,我们蒙特匹斯的景色,一年到头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很值得一看。”
一年有四季,一季三个月。
这养老院,每三个月来一次。
樊华就笑了笑:“有这么值得?”
“多来几次自己看呀。”
“那么,可以请你给我一张最新的旅游地图吗?”
“没有问题。”
进到旅店房间,樊华将地图铺在床上展开。
蒙特匹斯旅游镇,夏特小镇,夏特海岬,夏特岛。
从右至左,从东至西,从陆地至群岛,她将这四个地点一一地用红色的马克笔圈起来,仔细地看了看这几处的地理地形:
右手起,蒙特匹斯镇处于内陆的位置,是一个拥有近两万人口的大镇,也是著名的第十二区“原始区”旅行目的地。
向左走,夏特小镇坐落在蒙特匹斯镇的西边,只是一个小小的卫星镇,距离蒙特匹斯镇有将近一时的车程,常住人口只有几百。
夏特小镇已经十分靠近第十二区的西海岸线,而“夏特海岬”与其说是独立的海岬,不如说是夏特小镇向西的延展,紧挨着夏特小镇,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
而地图最西边的夏特岛,则与西海岸线上的夏特海岬隔海相望,它同夏特海岬一样,原始未经开发,没有人类活动。
夏特小镇,夏特海岬,夏特岛——
樊华将这三个地点用马克笔连起来,连成一片三角形的“夏特海湾区”。
这一切都很正常,完全符合第十二区开发与发展的规律,城镇规模与人类活动由东边的中心至西边的边缘依次递减,符合六边形网络的中心地理论,并没有可疑之处。
樊华停下笔来,将已知的线索在脑海中略略整理了一遍:
第一,乔瑟芬奶奶的旅游明信片发送自蒙特匹斯镇的旅游景点。
第二,明信片上贴着绿头夜鹦鹉的邮票,这一种鹦鹉只在没有人类活动的夏特岛生活。
第三,明信片几乎每三个月发送一次,发送了两次。而夏特小镇的养老院每三个月都会来到蒙特匹斯镇开展旅游活动。
——这里有太多的巧合。
过多的巧合便不再是巧合。这里面没有阴谋,樊华是不相信的。
这样想着,她慢慢地将地图重新卷了起来,仔细收好。
看看窗外,太阳向西坠去,天渐渐地黑了。
第十二原始区风景粗犷,红沙漫漫,旅馆的小酒吧亮起夜晚的灯火。
樊华透过窗子,注视着沙土之上,酒吧里酒客谈笑,食客在篝火上“劈啪”地烤起食物,旅客坐在沙漠的篝火边,举起啤酒,互相谈论起旅行中的见闻。
如此平凡的原始区旅行小镇,看上去与“死人复生”这样耸人听闻的秘辛毫无关联。
“小镇啊小镇,”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究竟掩藏了一些什么秘密呢?”
2.2
樊华在蒙特匹斯旅游镇上连续转了三天。
镇子里的博物馆,市政厅,沙漠植物园区,镇子附近的沙漠骆驼农场,还有飞行器的付费观光体验——樊华穿着白色的T恤衫,戴一副棕色墨镜,如同一个普通的旅行者,走马看花地路过各式旅游景点,面上兴高采烈,内心一无所获。
事情在第四天有了转机。
那是在一个沙漠原住民开办的画廊里:
第十二区的沙漠原住民曾经奉行部落文化,与联邦外来者井水不犯河水;能源天灾之后,二者渐渐开始进行一些文化交流,原住民的艺术与文化开始进驻联邦的画廊以及艺术博物馆留存。
樊华站在一幅巨大的树皮画前,仰着头出神。
红褐色的沙漠植物树皮上,细小的白色漆点接连成串,漆点串出的“线条”勾勒出流线形状的几何图形,颜色浓烈,图样充满生机。
这一幅树皮画的名字,从沙漠原住民的语言翻译成联邦世界语,叫做《生命不息》。
的确,古老的图腾与艺术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奔放的魅力,使人感到积极情绪的冲击,传达最原始的人们对于生命的敬畏与热爱。
樊华就是在《生命不息》面前遇见了乔瑟芬。
2.3
乔瑟芬向樊华搭话时,她尚未反应过来,眼前的老人,就是她要寻找的“死而复生”的乔瑟芬。
老人说:“你喜欢这幅树皮画吗?”
樊华回过头来:“还可以。”
她们互相冲对方微笑点头致意。
老人说:“原件不出售,买一幅小的仿制纪念品也不错。”
“谢谢,但纪念品的价格有些昂贵。”
“那么,买一件便宜的纪念T恤也好啊。”
“T恤?”
“你身上这件不是已经被泥点子溅脏了吗?”
樊华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T恤衫,然后莞尔笑了:“哦,不是,这是T恤设计的图案。”
老人就“噢”了一声:“现在年轻人的审美,还真特别。我的小孙子欧利弗也是,净喜欢些乱七八糟的衣服,说是‘赛博朋克’。”
“唉,真巧,我的朋友也叫欧利弗,他也喜欢赛博朋克。”
“那真巧。”
樊华看看她。
面前的老人穿着夏特小镇养老院统一发放的荧光色背心,佝偻着脊背,双手拄一根拐杖,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生命不息》。
画廊的明装LED射灯下,老人脸上纵横的沟壑更加深刻,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岁月沉淀之后的平和。
请原谅她没有第一时间将她辨认出来吧,樊华想。
因为乔瑟芬的样子,实在是和欧利弗提供的照片相差太大了:
十三年前的联邦新闻剪报上,黑白肖像照里,乔瑟芬瞧上去只有50岁左右,身材微胖,笑起来露出八颗牙齿,眼睛弯起来,十分亲和力。
眼前的乔瑟芬却是真正的老人了,身形佝偻瘦削,眼神平静,眼尾与额头留下深深的纵横的刻痕。
她们慢慢地并肩走在画廊里,观赏沙漠原住民的艺术陈列:岩石刻画,版画,手工印染的布匹,和绳子编织而成的雕塑。
不同的艺术形式,相同的是对自然和土地以及生命的敬畏。
画廊里,这是一幅融洽的画面:一位兴致勃勃的年轻旅人,和当地萍水相逢的老人走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樊华说:“您来自夏特小镇的养老院吧,我听别人说,你们常来蒙特匹斯镇旅游散心。”
“不是经常,三个月来一次。”
“那么,镇子上,您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去吗?”
老人看她一眼,樊华眨眨眼睛:“我的假期还有七天,今天已经快把沙漠镇子上逛了个遍了。请您给我推荐一些日程吧,我一定去。”
老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都是那个样子,有什么可看的呢。还不如我们养老院附近的夏特海岬景色好看。小朋友。”
“嗯。”
“很高兴认识你。我们要走了。你自己继续转转吧。”
“……”
樊华停下脚步。
画廊就在蒙特匹斯镇的中心街上,夏特小镇养老院的大型飞行器已经停在了市政厅的旁边。
穿着荧光色背心的老人们在护工的带领下登陆飞行器,有说有笑,一派热闹。
樊华隔着画廊的玻璃橱窗,向外注视着乔瑟芬奶奶慢慢登上夏特小镇养老院的飞行器。
收回视线时,樊华对画廊收银台的工作人员说:“请给我一幅《生命不息》的纪念品。”
纪念品背后的右下角翻译着沙漠原住民语言中,《生命不息》树皮画旁刻下的铭文:
生命是活下去的渴望与勇气,无关其他,只是活下去这件事本身,它生生不息。
樊华抿了抿嘴唇。
她将纪念品收好,在心里无声地说:
坚持活下去,乔瑟芬。
我立刻就来夏特海岬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