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前面说的话,我没有骗你,樊。这两张明信片的发件人的确是乔瑟芬奶奶。她也的确是我幼时的保姆,因为故意杀人而获刑入狱。三年前,她突发心脏病,在保外就医的过程中去世,这也是真的——只不过,”
欧利弗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
樊华看向他,欧利弗抿了抿嘴唇,脸色苍白,露出一个略显自嘲的笑来:“我想,你也猜到了:我和这个杀人案,有一些……联系。”
樊华没有说话。她轻轻地为欧利弗手中的咖啡杯重新地添上一些咖啡。
欧利弗低下头,舒适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从手心里传来。
“谢谢你。”他说,自己笑了一下,“也是,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他这样笑着,近乎于漠然地,平静而流畅地陈述:“十三年前那杀人案中的被害人,他是我的伯父;他曾经,被指控猥亵男童。”
年轻人只是使用了“猥亵”这个书面而含蓄的词组,但是樊华看着他冷漠而略显阴狠的眼睛,她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乔瑟芬,”她低声地说,“她保护了你。”
“她保护了我们。”欧利弗说。
客厅里再次地安静下来。
樊华握着咖啡杯,凝视着那年少老成得近乎狡猾的年轻精英。
他傲慢地翘着二郎腿,在她的面前唱作俱佳地试探,游刃有余地谈判,却在说出“她保护了我们”这句话时,眼眶忽然有些泛红。
再怎么狡猾老道,也还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会因为心里真正的牵挂而红了眼眶的年轻人。
欧利弗对自己的失态大概也有点惊慌,他急匆匆地撇过头去,定一定神,再回过头来,又是谈判家的冷静模样。
“樊,”欧利弗的眼睛还有点红,可是声音冷静,“我真的确信,寄出明信片的是乔瑟芬奶奶本人。因为落款旁边画着的,是我当年,被……时,向她求救的密语信号。”
年轻人一扯嘴角,将明信片“乔瑟芬”签名旁边看似凌乱的圆珠笔划痕指给她看。
“这一个图案,世界上除了我们两个人,没有别的人可以看得明白——
“它的意思是:我要受难了,求求你,救救我。”
1.10
在向着夏特海岬出发之前,樊华同欧利弗确定了他的诉求。
“我也并不相信所谓的‘死人复生’是灵异事件,樊。”欧利弗说,“对我来说,这件事情的真相,它只有两种可能。”
樊华颔首,顺着他的话,替他说下去:“第一种,是有人在借着已经去世的乔瑟芬的名义,装神弄鬼。”
欧利弗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我想要调查清楚,他们是谁,他们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脸色苍白的财阀继承人一扯嘴角,尚还有些泛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点残酷的阴冷:“如果是敲诈勒索那一套的把戏……呵。”
樊华看看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心里希望的真相,”她说,“是另一种,是不是?”
欧利弗一怔,有一瞬间的沉默。
沉默之后,他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你就当我是在异想天开吧,”欧利弗说,声音平静从容,可是握住咖啡杯的手指轻轻地颤抖起来,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樊,”欧利弗慢慢地说,“哪怕只有一千万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如果乔瑟芬奶奶,她还在人世,……”
欧利弗说不下去了。
他急急地低下头去,端起咖啡杯,猛地仰头喝了一大口咖啡。
樊华说:“我明白的。”
“樊。”
“如果乔瑟芬还活着,并且真的需要帮助,”她说,“我将尽力查明这件事情的真相,去帮助她。”
1.11
目送欧利弗的飞行器远去,樊华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虽然狡猾了一点,其实也不算是个坏人。”
她这样说着,一边回到房车里,一边在通讯器上拨通了同欧兰铎的全息视讯通话。对方隔了好一会才接通通话。
“樊华,”欧兰铎显然正在练习场里忙着,“什么事,长话短说啊。”
“小鬼,”樊华说,“谁是联邦的刑探啊?”
“说你有跨区探案的经验不对吗?”
“偷梁换柱。我说,欧兰铎。”
“嗯?”
“欧利弗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帮他。”
“……”
全息视讯对面停顿了一下,说:“等我一下啊。”
樊华看着全息的投影将手中的武器仔细地拨好安全栓,摘下护目镜,再过来面对着全息通讯,颇为郑重地直视樊华。
“樊华,”欧兰铎说,“这人不坏,他帮过我。”
“我看他狡猾得很。”
“那他倒的确是个有狠劲向上爬的野心家。”
顿了顿,欧兰铎说:“但他人真不坏。我这个‘浪荡子’能在危机四伏的欧氏集团里生存下来,几次都多亏了他的帮扶。”
“哦,”樊华想起来了,“他就是之前你提到过的,在官司里出手帮了你的那个堂兄?”
“对,不止是我,他还帮了挺多集团里的小职员——虽说也有他自己的目的,但他确实还算有底线。我可以给你找找证据。”
“不用了,”樊华说,“这件事,本来我也挺感兴趣。”
“是吧?”欧兰铎在全息通讯的对面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闲不下来——杀人案,心脏病,保外就医,死人复生,光是这几个关键词就够你愿者上钩了。”
“好了,我不多说了。我得准备动身了。”
“啊?”
“去帮你救人啊。”
“……”
樊华微微一笑:“第十二区,蒙特匹斯镇,夏特海岬,夏特岛。乔瑟芬已经在明信片上,给出了她所在地的坐标——她可真是个聪明人。”
1.12
内容是空白的明信片上,只有收件人欧利弗在第三区的地址,寄件人只签下了一个名字,乔瑟芬。
除了落款边上看似是圆珠笔不小心划出来的密语图案,欧利弗没有在空白的明信片上找到任何头绪和线索。
樊华则将几张明信片举到通讯器的全息镜头前:“你看。”
欧兰铎没懂:“什么?”
“明信片上贴着两张邮票。”
“……”
“天灾之后,联邦各区的实体旅游行业也遭到重创,正在缓慢复苏。这种明信片,是各区的公园推出的可收集的实体周边产品,用来提升实体旅游消费。”
“所以呢?”
“所以,它们本身是‘预付邮费’制。购买明信片的价格本身,已经包含了可以邮寄向全联邦的邮资。”
顿了顿,樊华说:“只要在各区公园里的纪念品商店买下来,不需要邮票,直接寄出去就可以了。”
欧兰铎“喔”了一声:“你是说,明信片背面印着的这个风景照片,就是那位乔瑟芬奶奶所在的……?”
“就算不完全是,也差不多吧。两张明信片上的风景照都是同一个地方:第十二区的蒙特匹斯旅游小镇。但我的重点是,”
樊华调整明信片与全息镜头的距离,将全息画面聚焦到小小的邮票上,“已经预付过邮资的明信片,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再贴上两张邮票?”
樊华这样说,欧兰铎在全息视讯对面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明信片上的邮票:
10c面值,第十二区原始区的动物系列图样,草地里画着叫不上名字的绿色小鸟。
看了一会,欧兰铎叹了口气:“樊华。”
“嗯?”
“你就别考我了。我是学金融重建的,我看不出这邮票有什么特别。”
樊华笑起来。她用手指点了点邮票上的小鸟:“这是绿头夜鹦鹉,因为能源天灾而几乎要灭绝了,现在也就第十二区原始区那边,还有几百只吧。”
顿了顿,她牵了一下嘴角:“我在联邦网路上查了一下,蒙特匹斯镇附近,就只剩下夏特岛上,还有这一种鸟类的活动了。乔瑟芬选择在明信片上粘贴这样的邮票,是否为了不引人瞩目地传达出一种坐标的信息?”
欧兰铎没有说话。他在全息视讯里微微地睁大眼睛。
“My God,”他叹道,“你可真是个能人——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传递坐标,这位乔瑟芬奶奶,也是个能人。”
“谁知道呢,”樊华耸耸肩,“我猜的。反正,这明信片空白一片,也没有其他的线索了。”
“……”
“我就去一趟第十二区碰碰运气吧,”樊华说,“何况,明信片上的‘三月之期’,也马上就要到了。”
1.13
“明信片上,哪里有什么‘三月之期’?”
欧兰铎这么想着,就这么问出来了。
“发信的时间很明显啊,”樊华说,“每隔三个月发来一张,距离欧利弗收到上一张明信片,眼看着又是三个月过去了吧。这个时间节点,说不定就有玄机呢。”
“Stop,”欧兰铎做了个“停”的手势,“我不跟你说了。在你眼里,什么都很明显,在我眼里,这明信片就是白纸一张。”
樊华笑着摇摇头。她将两张明信片仔细地收好。
欧兰铎感叹道:“做过星石猎人的人,真是不一样。不仅见识广泛,更是逻辑清晰,能将旁人注意不到的线索串联起来,总结规律,随机应变。”
“……”
“星石猎人”一词说出口来,樊华没做声。
欧兰铎后知后觉地“啊”了一下,伸手按住嘴巴。
“那个,对不起啊,”欧兰铎说,“你别介意。”
“我介意的话,”樊华眼神诚恳,“你能再多夸夸我吗,你刚刚夸得真好听。”
“……你很烦。”
“好了。”樊华笑了,“真不说了。欧兰铎。”
“嗯。”
“如果十四天之内,我没有联系你,你再把我推断的这些转告欧利弗吧。”
欧兰铎愣了一下:“为什么?”
樊华就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想想看,”她说,“一个终身监禁不得保释的杀人者,在保外就医期间被判定死亡,三年后却离奇地‘死而复生’,向人求救。欧兰铎。”
“……”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如果这位乔瑟芬奶奶真的出现在了蒙特匹斯镇,或者夏特岛,”
“樊。”
欧兰铎知道她想说什么。
樊华牵了牵嘴角。她面对着房车里的镜子,将一张假面人皮仔细地贴在自己脸上,盖住了血锈色的伤痕与玫瑰。
“乔瑟芬的背后一定有不小的阴谋,”樊华说,“我此次出发前去第十二区,并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