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挽月原先便觉得不对,他宸王南下得了那样厉害的宝贝,邀请了五湖四海有名望的江湖人来赴宴,却为何要设这看起来便荒谬的三个条件?
若说要有能与他贴身侍卫一战的实力才能踏入这恢弘大气的王府,她能理解。起码这很好解释,毕竟流着皇家的血,骨子里傲点也正常。
但这来人却为何得是个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且还不能是女人呢?
起先她不明白,现在她懂了。
因为隶属门派之人无法为朝廷所用;女人,也一向是傲视群雄的男人眼里,最弱小、最难以成事,甚至无足挂齿的存在。
“王爷,”便见那韦婆婆身边来了个婢子耳语两句,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宸王,低声说,“想是夜里凉了,方才侧妃着风一吹受了凉,咳嗽不止,可要……”
“不过受了些凉,这便娇娇弱弱不能自理了么?”宸王拂袖冷哼,“叫个大夫诊诊便是,本王现下还有客人要接待,明早再去看她!”
韦婆婆低眉垂眼,嚅道:“是……”
施挽月冷眼看着,凉飕飕地想。
尤其在上京这种“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女人来相夫教子的地方里,她们便更像一件轻飘飘的衣物。
在柔顺的、最光鲜靓丽的时候被拿起来披在外头展览,等旧了、破了、穿不出去了,便被挂在落满了灰的黯淡屏风上。
就是烂了,也没人搭理。
魏无极被六扇门带走,那雪人本来还因参与不进来,百无聊赖地在旁边捡了根棍儿俯着身逗蛐蛐儿呢。待魏无极惨叫有层次地渐行渐远后,忽然直了身子,问:“说了这么久,宝贝呢?”
这人其实长得真是好。
皮薄骨锋,个头也跟顶着天似的往上蹿。
此时还是夜里,仅有纱似的月光轻轻一层镀在他轮廓上,余下的那点儿朦胧便叫人看不清他的脆弱,瞧不见他的苍白,摸不准他究竟还是不是从前那个透了光纸扎般的人。
只剩下他蓦然侧首时,温和的、气定神闲的,仿佛常年久居高位之人才能培养出的从容气度来。
只是那举止行为皆有些超乎常理得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施挽月还来不及想这王府里怎的就有这么多小宠儿轮着给他逗了,便听见宸王对容筝还算客气地说:“凶案之事告一段落,本王料想诸位也累了,这盗宝贼落网只是早晚之差,依本王看,就不必再劳烦诸位出手了。”
是不必,还是不敢?
施挽月眉头轻轻地挑了起来,之前未能理顺的东西也在此时进一步明朗了。
先前她见到韦婆婆匆匆忙忙来禀的时候,便自心底生出种诡异感:这为何在至宝丢失,王府戒严的时间,还会有一老奴有闲心逛到那离居所甚远的垂杨湖水榭呢?
除非,她有什么不得不去的理由。
那又能有什么理由逼着她、赶着她,让她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点里不去睡觉,反而是去冒这个风险呢?
至宝丢失的时间段里还活跃在宸王府里的只有一个人,施挽月也只能想到一个人。
盗宝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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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将疑点都锁定在一个人身上,那么事情就变得好分析多了。
韦婆婆不但会武,且还是个绝世高手。
原因有三。
其一,韦婆婆摔倒时她曾上前相扶,摸到的手掌粗糙,虎口处覆有薄茧——是常年练兵器的、习武之人的手。
其二,韦婆婆既然会武,为何又在踩到石子后,装作要被绊倒的样子呢?且其摔倒时宸王离得最近,但先扶起婆婆的却不是宸王,而是她施挽月。
是宸王反应不及她快吗?
显然不是。而是因他深知婆婆武艺高强,一时也没预料到婆婆会真的摔倒,所以措手不及。
这简单的两条线索,却说明王府上下都知道韦婆婆是在刻意伪装。
因为只有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老弱妇孺、没有威胁的样子,才会在至宝丢失时不会引来怀疑。
这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当时王府里只是死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宸王便要派人去寻锦衣卫了。那么至宝丢失时,他却为何能坐得那样稳当?
除非这根本就是他在自导自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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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少时身体弱,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七岁那年还是没抗住骇人的风雪,生了场病,醒来便没了记忆。
施挽月猜想在她重现凶案时,眼前模糊闪出的景象该是她七岁以前的记忆,恍惚间她像是看见了一名女子。
那些她都记不得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听说了吗?一月前宸王南下清扫南周余孽,得了一件名为‘朝引’的宝贝。传闻此镜具异香,能看见死人呢!”
施挽月敛目凝眉,眼神轻轻地扫过韦婆婆抱在怀中护得紧紧的金盒子。
重要的是,她从尸体衣衫里拈出来的花,也具异香。
“大家伙都在,且都有武艺傍身,不若让我们跟府上侍卫一并搜寻?”庄寿殷勤献计,一副愿为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鄙人出身江湖,最擅长辨别微小的蛛丝马迹了。”
既然问题在“香味”,而不在物本身,那有没有可能朝引镜并未丢,就是他们方才看见的那枚“赝品”,而朝引镜内藏的那能散出异香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宝物?
“不必。”宸王已有些许不耐,按着太阳穴说,“夜色已深,经此一事本王也有些乏了。不若诸位先回去休息,待宝物归位后本王请诸位再来做客。”
老鬼还真是给她留下了很多东西。
施挽月像个冷情的看客一样,默不作声地作壁上观,看着他们演完了一出刳心雕肾的戏,想:这朝引镜还真就是枚普通的镜子,且江湖上还真就有这么两株双生花。
朝花为阳,性甚烈,闻者自毙。引花为阴,性甚柔,飘然若欲将人携入往生之境。
合在一起,便是“朝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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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引花才是真正的宝物,接下来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施挽月歪了歪头,碎发循风拂过颊侧,她没管那些人交谈着些什么,只轻轻摩挲着指尖,安静地想。
自己听到动静追去时,“盗宝贼”知道江湖人的目光全会瞄向此处,届时众人围剿下身份定会暴露,所以拿着花跑得离屋头极远。
她跑到垂杨湖水榭,发现尸体便要即刻上禀,却想到花有异香会暴露,遂临时起意,先一步把花藏到了尸体上——这样宸王也能顺理成章地将花收回。
也正应了施挽月的猜想,花拿出来时,是未被挤压过的,而死者在那坡上都不知滚了几圈了,怎会依旧这般完整?
这说明,的确是人死后才放进的花。
只是他们贼喊捉贼,到头来却又不允人发现真相。究竟是何用意呢?
王府侍卫井然有序地清理过现场,宸王接连打了几个明晃晃的哈欠,几人也不便再留,纷纷施礼告辞。
用意么……
施挽月迈过高槛,目光穿过檐下摇晃的鸣铎,一下飘了好远。
结合先前那三条诡异的入府条件,加之魏无极被捕时曾向宸王求饶说自己并非朝堂之人,六扇门不能抓他。
她记得当时宸王回了一句:“入了我宸王府,便是破了江湖朝堂互不干预的规矩。”
“朝廷,”施挽月唇角微弯,步伐更轻快了些,“真是好大的野心。”
皇帝恐天下人诟病,不能明着插手江湖,那么他就需要暗中授命一个真正的江湖人,来去替他完成他完成不了的事。那三则条件,便是在筛选为朝廷做事的傀儡人选。
以致于宸王刚拿出那块玉佩要赏给她时,她还一时不太敢接——这是皇帝透过宸王的眼睛,看中了她而抛来的橄榄枝。若施挽月所料不错,今后还有更大的诱饵会来找她。
至于贼喊捉贼这件事,施挽月猜测是突然出现的尸体打乱了他们计划。他们要筛选一个傀儡的资质,不需看头脑,唯一要考虑的便是武力。
越聪明的人越难掌控,施挽月本不该成为那个傀儡。可此番她出尽风头,扎眼到没有别人表现的余地,便也只能是她。
施挽月捏了捏冰凉耳垂,微不可查地眯起了眼,接着往下想——
那么应是由韦婆婆这一深不可测的高手先在房梁上溜达一圈,泄点内力出去,看看谁是最先察觉到的人,尔后以“亡命贼”的身份下死手逼对方亮出所有保命绝学,以此来推测这些人的真实实力。
人只有在被逼上绝境时,才会破釜沉舟,不留后手。
只怕宸王也八成没想到,最先发现端倪的竟然是那破烂道士,且便连她施挽月也没察觉出盗宝贼的动静。
后面他们也定然安排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计划,既不会暴露韦婆婆,也能捧着江湖人“各显神通”,“寻回至宝”,以皆大欢喜的结局挑选出朝廷最优质的棋子。可惜……
施挽月下阶回身,目光冷冰冰地扫向身后轰然紧闭的大门。
大家狭路相逢,殊途不同归。
再贪心,就不礼貌了。
这章改了蛮久的,还是觉得有些枯燥。。但是拆成两章又显得啰嗦且不好承接
老婆们先将就着看一下,今后我会努力练习剧情的!
后排撒泼打滚求收藏,这对我很重要让我知道有老婆在看我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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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瞒天过海渡朝引